夏之余摸上靠前的那只玉镯,用指尖摩挲那玉镯上的絮状图案, 那一处颜色与旁不同,恰好勾勒出山川峰峦之景, 也是她前世尤为喜爱,抚摸过不下数百上千次的地方。
“这是……”
“对,这对镯子是你林家的家传玉镯,也是我阴司欠你们林氏一族人情的凭证。”陈帆从椅子前站起, 绕过桌边, “你可还记得, 当初你出车祸时, 我原是打算将你带回地府做灵司。后来突然问你是否林氏后人,除了从生死轴上获知,更是因为看见了你手上的玉镯。”
他说着摇头笑了笑,声音低沉不少, “这对镯子传承千年有余,怎的会在你手上碎了?”
夏之余不解看向陈帆,她从机场大巴上跳下来,又因车爆炸而死, 她都快碎了, 这镯子不该碎?
陈帆站定, 微微弯腰将桌上两本卷着页脚的册子并排放在她面前,抬起头,一双眼睛对上她的,“这是林前辈在告诉阴司,该还人情了。”
“一千多年前,正值盛世,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谁曾想一只自封为王的妖出现,落入人间,硬生生搅了这太平盛世。
那妖举止放荡不羁,上敢对抗天神,下敢扰乱地府,就连妖族自己都怕了,将之奉为妖王。后来妖王行走在人世中,随意化作男或女相,勾朝廷官员或地方名望与其淫乐,于百姓之中胡乱杀人取乐,不过半年光景就扰的举国上下不堪其苦。”
“那时,你林家是有名的降妖世家,保一方太平,传闻祖上曾有人羽化登仙,在历代都享有很高的声誉,连皇族都对林家礼让三分。可到了你祖先林英那一代,却不同了。
降妖除魔历代都是男儿,林荫却是家中独女,难得众信。家中父母决定对外宣称林荫是男儿,化名为林英承家学、习降妖术。这一骗就是十六年。
她后来爱上了一个男子。
林荫执意嫁给那人,甘愿脱离家族隐姓埋名地跟他生活下去,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俩人结为夫妻换了个地方生活,还产下一对龙凤胎。可就是这对龙凤胎暴露了林家隐藏十八年的秘密——林荫实为女儿身。
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长安去,被妖王逼得苦不堪言的百姓们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将所有原因归咎到林家身上。林家一脉单传,偏偏到了这代是个女孩,是犯了天规,惹神灵降罪,是因为这个女孩才引得妖物入世,并向皇上请命要求林英收妖赎罪。”
“我……当时的人也太愚昧了!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啊?”夏之余听得惊呆了,盯着陈帆的脸似乎在求证他说这话的真实性,她怎么也没想到人们能将这两件事生拉硬拽地扯在一起。
“不是当时百姓愚昧,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让林家出面收妖,以此为借口罢了。”即便是现世,倘若有什么乱子出现,普通人无法面对,而又有这样的一个人或许有能力能够解决,那大家也会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上的。
“那皇帝也让林家去了?”话才刚问出口,夏之余心里仿佛就知道了答案。
陈帆点头,“自然是的,皇上也需要有人出面解决这件事。”
“当时妖王已在世间逍遥数年,对人间那些事渐渐失去了兴趣,决定对一国龙脉下手。
龙脉乃是一国根基,影响着一国气运,龙脉若断了,整个国家的气运便断了。天君知道这件事后,终于决定不再放任妖王,点了天兵下凡捉拿。此时地府也决定出面,正和皇帝谈论此事,两边想法不谋而合。
人间需要有人出面,顺水推舟地将林家拎了出来,对抗妖王。”
“林家护佑百姓已有数百年,林英此行去的也算是心甘情愿,告别家人后便随天兵、灵司和阴差一同前往妖王所在,合力将其收服。就如同你今日所为。”陈帆说着,看了一眼夏之余。
“那时困收妖王,用到的是林氏最凶狠的阵法,代价是要求有人殉阵,以血肉入阵,自身为阵眼,方可封住妖王。”
“当时无人愿意殉阵,你先祖便站了出来,甘愿做阵眼。殉阵前,她留下一对玉镯让地府的人转交给她夫君,让他传女不传男,一代代传下去,并要了一个承诺:他日若林氏后人有难,阴司和天界必要出手相助。两边也就此欠你们林家一个人情。”
夏之余听到此眉头一皱,开口问道:“先不说家里还有父母和丈夫在家等着,当时我先祖刚生下一对龙凤胎没多久,怎么会甘愿殉阵呢?”
这个陈帆也想过,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你先祖向来能掐会算,当时她特意要了那个承诺,我猜想,或许是林英算到林家会有劫难,所以甘愿用自己换林氏一族的延续。你林氏一族后来隐姓埋名避世不出,各个善始善终走的安稳,你是林氏后人中出事的第一例。”
“是这样吗……”夏之余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皱着眉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都是我猜测的,真实原因恐怕只有林英才知道了。”陈帆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继续道:“虽然妖王本就在吸人生魂,以求有朝一日能从那阵里出来,但我倒是真没想到,被林英封住的妖王因缘际会地竟因你又被放了出来……”他说着,自己又失笑摇摇头。
人世间的缘分最是奇妙,若不是林英以身殉阵,阴司与天界也不会欠她人情,夏之余便也不能重生。若是不重生,也不会再将妖王这么早放出来,兜兜转转,也不知哪里是个头,哪里又是尾。
他眸色沉沉,明亮的烛火映在眼底也幽暗了几分,“如今的地府已今时不同往日,对待妖王自然不可能同千年前那般了。但你一定要小心,万事谨慎提防,妖王曾三番五次对你下手可能不是因为你是半神之神的缘故,而是因为你是林氏后人。这次……”
他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讲话说完,只点着桌面上的两本书告诉她,“我要同你说的就是这么多了,这两本书你拿回去,其中一本是阴司一位前辈对那一段事情的记忆。这记忆看一次少一次,印象深刻的能多看几遍,若是印象浅的,看过一次或许就没了。
我当初为查事情原委已看过一遍,也不知道还剩多少,没有的方才也都与你讲过。总之都在这里了,现在我将它交给你,如果你需要,就翻一翻吧。”
夏之余心中了然,怪不得陈帆知道的这么清楚,原来是借着曾今的当事人的记忆亲眼看见的。
“另一本是林英的随笔,上面有些关于除妖的事情,或是生活中的记录。当初林英的夫君恨极了降妖术,一把火将那些书籍都烧了个干净,或许是因为这册子里不单单是阵法研究,还有别的内容,这才被保存了下来。我已将当中内容复原,你一并拿走吧。”
“多谢司掌了。”因着在齐掌司,谈的是公事,夏之余也没像在外一样喊他名姓。她收好两本册子,真诚道谢。
要不是陈帆,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事情,也无法获得这么珍贵的资料。
陈帆眉心郁色未散,却仍是习惯性笑了笑,认真叮嘱道:“你家人那边阴司也会做出对策的,只是要等两天,手续办起来的不比你们人间简单。至于你,你是最危险的,自己一切小心,要是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或者是贺真。”
“事关性命,我不会大意的。”看得出陈帆是在担心她,夏之余朝他眨了眨眼甜甜一笑。
阴司时间与人间不同,她抬头,目光穿过阴司看向人间,天光大亮。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这两本书我拿走了。”
陈帆也不多挽留她,点点头让她赶快回去。
——
回到宾馆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了,正是平日出去锻炼的时间。
心知自己是睡不了了,夏之余山上山下的跑了一夜,还打了一架,也没打算再出门锻炼,干脆从行李箱里找了换洗的衣物,拿着浴巾钻进浴室,洗了个澡。
等从浴室里出来,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用浴巾包住头发绞了绞水,夏之余换了块干毛巾垫在肩膀上,拿着手机躺去床上,这才感受到肩背的酸涩感,觉得自己这一夜跑的真是累了。
手机里没有新信息进来,将近六点钟的时间企鹅里也安静的很,连个发早的人都没有。
不似后世的清晨,一睁眼,电话、信息、企鹅、微信、whatsapp……的一大堆,如今简单的内容一目了然,也能让人好好地松口气。两眼看完没有什么事情后,夏之余便定了个闹钟,把手机放到一边,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
可眼睛闭上还没一会儿,她又心神不宁地睁开眼睛,摸向床头柜拿起手机——05:59。
闭眼的时间还不到一分钟。
烦闷地把手机丢在一边,夏之余再次闭眼,可没一会又去摸了手机,如此反复几次,便认命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手机通讯录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