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好些矿工都逃了出来,若是知道‘戚卓容’就在这里,稍一回忆,便可猜到他们在狱中骂我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听着呢。何必给他们添堵,还是让他们过个安心日子罢。”
“那朕不也是吗。”裴祯元说,“他们骂你的时候,也是连着朕一起骂的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俱都弯了唇角。
“走罢。”裴祯元单手一撑屋檐,轻盈地跃下落地,“孙堂让拾肆带下去处理,既然你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朕就来带你看看今日审完的郑知府的卷宗。”
戚卓容立即跟上,笑道:“还是陛下懂臣。”
第78章 都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郑知府和孙堂不同,他没有什么野心,唯一的爱好就是敛财回家享福。据他交待,在孙堂之前,他只是小范围地收受一下贿赂,孙堂来后,开凿矿山,与他串通牟利,他心动了,便在各类审批文书上放宽了限制,与孙堂瓜分好处。孙堂的种种行为,他都知晓,但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他若此时解绳,那就是自找麻烦。因此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孙堂的事,还负责帮他遮掩善后——荷东县令便是这么没的。
郑知府认罪十分迅速,还没给他上刑,他倒已经连扇自己十几个巴掌,骂自己利欲熏心,猪狗不如,顺便还不忘澄清刺杀皇帝绝不是他的意思,这件事孙堂压根就没和他讲过。最后还说他那些贪掉的钱财大多没有花出去,还留在家库中,愿意主动上缴国库。还有孙堂藏私的一些地方,他把自己知道的,也全都说了个干净。
戚卓容合上卷宗,不由一哂:“不过是想尽办法把自己从一个主犯变为从犯罢了。”
裴祯元点头:“唯一可圈可点的是识相。不过任他说得再多,也还是要押入京中,留待三司审判。”
在顺宁府审,哪怕是砍了头,也只能说明皇帝震怒,一刻也留不得他;但若转到京审,那便是要做给朝廷、做给全天下人看,有专门的书办处理卷宗,一条一条罪名悉数列出,传阅天下,起到立威作用。
二人看完卷宗出来,正好瞧见衙役抬着昏死过去的孙堂回来。
衙役们走得很慢,仿佛生怕走快了,孙堂身上被片开的肉就会掉下来一样。
看到裴祯元和戚卓容站在路边,拾肆连忙走过来道:“陛下,督主,人还没死,是接着抬回大牢吗?”
裴祯元问戚卓容:“你觉得呢?”
“这话不是应该臣问陛下?”戚卓容反问道,“是在这里就处置掉,还是与郑府尹一样,带回京中审判?”
裴祯元冷冷一笑:“杀鸡儆猴,只需一个就够了。何况看他这样子,能坚持到京城?”
戚卓容道:“臣明白了。”
她走上前,取了先前被拾肆用过的那把尖刀,用刀背对准孙堂被片开的纹理,然后从垂直方向轻轻划了过去。
皮脂被翻卷开来,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与白色的筋络。随着刀背的逆向滑动,像是波浪一样,层层叠叠地翻起,又层层叠叠地回落。
衙役们瑟瑟发抖地别开视线,仿佛那刀是落在他们身上一样。
孙堂竟被生生痛醒,双目通红,喉中的吼叫撕心裂肺。生理性的泪水不可遏制地从眼角滑落,他望着持刀的戚卓容,面色惨白。
“特意喊醒你,是为了告诉你两个消息。好消息是,你还可以苟活几天。”戚卓容笑盈盈道,“坏消息是,你罪名定下那日,行刑者,是顺宁府的百姓。”
孙堂双目圆凸,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眼眶中瞪出来。
“你以为你杀我,杀陛下,就会让我们愤怒,让我们给你一个了断?不会的。”戚卓容放下尖刀,拾肆立刻递上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她擦了擦,才接着道,“只有这里的百姓,才最知道对你该如何行刑。这一点上,东厂自愧弗如。”
夜里,裴祯元等人都住在郑府。
司徒马将府邸绕了一圈,指挥侍卫按令守好,不漏空门后,这才跳下了屋顶,给裴祯元指了一间最安全的屋子——一面是墙,隔墙就有一排精锐守卫,另三面分别是戚卓容的屋子、司徒马的屋子以及拾肆的屋子。
用司徒马的话说:“陛下,这众星拱月之势,与您的身份十分相符啊!”
裴祯元忙了两天两夜,此刻很是疲惫,也懒得理他,径直入了屋中。
屋内已经有一排下人跪在地上,或端着水盆,或捧着巾帕,等待伺候他净面更衣,每个人都低着头,双肩微微颤抖。裴祯元扫了一眼,不欲为难这些他们,道:“出去罢,这里不需留人。”
也许是之前他特意下过令,让伺候戚卓容的时候点两个小厮,两个婢女,让戚卓容自己挑,于是现在到了他屋里,就成了三个小厮,三个婢女。
下人们如蒙大赦,一个个谢了恩,赶紧离开了这贵人的住所——那可是连郑大人都得磕头的贵人,要是伺候不好,岂不是掉脑袋?
唯有走在最后的一名婢女,原本是端着水盆的,或许是太过紧张,放下水盆的时候溅了一点出来,起身时又踩着了裙角,整个人便一滑,往裴祯元面前跌去。
裴祯元往后退了一步。
婢女摔在了地上。
夏日炎热,大家衣衫都单薄,她这么一摔,立刻蹭落了半幅肩纱,露出光洁圆润的肩膀来。
裴祯元:“……”
那婢女惊慌失措地拉起肩纱,抬起头来,一双杏眼含泪,楚楚可怜,倒确实是个不错的美人。
裴祯元垂眸看着她,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婢女呆了呆,反应过来后连忙磕了个头,带着哭腔说了句“贵人饶命”,随后便慌不择路地跑了。
裴祯元重重叹了口气,自己洗漱完毕,便上了榻去。
许是近期诸事纷扰,连他在梦里都不得安生。他先是梦见已逝的秦太傅举着戒尺,敲着桌子,痛心疾首道:“陛下怎可轻易涉险!瞒着朝廷做事,固然有陛下的考量,但陛下身边的那些人倘若真是为了陛下好,又岂会放任陛下深入险境!”
秦太傅教训完,又轮到他那早死的父皇,背着手问他:“你能做到朕做不到的事情,如今是何感受?”
“是何感受?”他父皇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女人,是自己名义上的那个母亲。陈后脖子上还插着一根簪子,吃吃笑道:“自然是痛快得很,他夺了权,号称要当个明君,也不知这担子落在身上,能扛多久?”
一转眼,大殿里又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一名美貌宫女上前来,柔声道:“奴婢伺候陛下宽衣。”说着便拨开自己的肩纱。
可那雪白的肩纱之下,却是一片鲜血淋漓的肩头。
他骇然后退两步,定睛一看,那宫女竟然变了副模样,顶着一张戚卓容的脸,对他嫣然一笑,嗓音甜腻道:“陛下为何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