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卓容将长弓交给旁边的人,有刽子手跑上去探了探,道:“禀梁总兵,人还没死。”
“自然是还没死。”梁青露严肃道,“陛下命王府上下枭首示众,岂有未枭首就先死的道理呢?”
那箭故意射偏了几寸,裴祯暄瞳孔涣散,手脚渐渐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胸口……好疼……他的身体每抽搐一下,那箭柄便在他心脏里磨擦一下,疼得想让人昏厥,却又因为太疼反而神智清醒。
裴祯元……当时也是这样吗?
他倒在地上,仰望着头顶蔚蓝的天空,一轮金光照进他的眼睛,让他眯了眯眼。
但很快,那轮金光就消失了。
他看到一道黑影遮蔽了半边天空,朝着自己落下。新鲜的、刚磨利的铁器味道拂过他的鼻尖,视野被血红铺满,沉闷的一声响,他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与死寂。
所有人看着场上零落的尸体,大气不敢出。
“行刑已毕,无事者,自行离开!”梁青露高声道。
百姓们你推我搡,嘀嘀咕咕地作势离开,却又想再看点儿什么,迟迟不肯远去。
戚卓容擦了擦手,对梁青露轻声道:“我要回宫,师父一起吗?”
梁青露点了点头:“正好,坐你的马车,也让我沾沾光。”
戚卓容轻轻笑了一声。
梁青露吩咐完了清场事宜,便立即跟着戚卓容上了车。
看着那辆印着皇家标记的马车远去,不少人都疑惑道:“她们二人……何时这么熟了?”
有年长些的人说道:“你年轻,不知道当年大绍和瓦剌开战时,还是如今这位梁总兵的父亲带领甘州军作战。那时朝廷派了戚卓容前去监军,许是那时便和梁总兵相熟了罢。”
“她们二人都是女子,那岂不是在那时……梁总兵这个兵权……”
“啊呀呀,别说了!有些事情,千万别深想!”
履霜与芥阳一边慢慢往回走,一边道:“你待会儿去做什么?”
芥阳:“本想找机会看能不能求见赵朴赵大人一面,麻烦他为督主写篇文章供人传阅——宋长炎能干的事,咱们也能干。不过眼下看看,既然梁总兵归朝,恐怕也不用我操心了。你呢,你又去做什么?”
履霜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满是血腥,让她有些不适。
“我么……”她吐出浊气,微微一笑,“当年燕大人案子平反,不少官员家眷都归京安家,也是时候,上门拜访一番了。”
第125章 数十万甘州军,便是你……
戚卓容与梁青露共乘一辆马车,车帘一合,阻隔了外界所有好奇的目光。
梁青露的目光在她身上转来转去,饶有兴致地捏起她的衣料看了半天:“这身好看啊,是谁给你选的?”
戚卓容眼神微闪:“是……陛下。”
梁青露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自己挑不出这一身来!”
“师父是不是瞧不起我?”被她这么一逗,戚卓容很是不服,“我自小也是受过礼仪熏陶的,服饰的好坏还是分得清的!不至于对女装一窍不通!”
“不是,不是。”梁青露笑着摆手,“我是说,这一身很衬你,只有足够了解你的人,才知道这些琐碎的东西怎么配你才好看。”
她指了指戚卓容身上的那些珠花首饰,戚卓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鬓角。
这从头到尾一身,都是尚衣监按着她的尺寸量身剪裁的,上面绣的东西也全是由裴祯元钦定,今早出门前,梳头宫女还在她身边站了好久,就因为裴祯元坐在旁边沉吟纠结了半天,到底该梳个什么发式才好,好不容易梳完了头,他又在那挑挑拣拣了许久,才最终挑了几样首饰出来。左右他现在养伤无所事事,最大的事就是以打扮戚卓容为乐——反正她自己对这些都无所谓,那他正好挑起这个重任。
是的,他已经这么干了好几天了。一开始戚卓容还有兴趣试一试自己的新衣裳新首饰,后来她都累了,裴祯元还乐此不疲,每当他兴致勃勃地指挥人把新衣呈上来,她都能听到胆大的宫女闷声偷笑的声音。
戚卓容当然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总之每天早上穿着新衣裳新首饰去与裴祯元一起用早膳时,总是能花去很长的时间,是个人都会想入非非。
“陛下真是年轻体健啊!还在病中,都能如此勇猛!”
“唉,戚大人那般颜色,把持不住,人之常情。”
“实不相瞒,从前我还曾肖想过,是否有机会做戚大人的对食,谁想得到……我胆子竟如此大,连皇后娘娘都敢觊觎。”
戚卓容偶尔一次在墙角偷听到英极宫洒扫宫女们的聊天,表情十分麻木。
什么勇猛,什么把持不住,不过是每次裴祯元想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都强行被她催着灌药。裴祯元跟她讨价还价,两个人拉锯半天,最后多半是以他被药苦得趴在桌上伸舌头,而她则也而被裴祯元监视着喝完了女医熬好的汤药告终。
两个人喝药喝得面如菜色,完全不想和对方交换彼此的苦味。也许是每次宫人们进来收拾膳桌的时候,他们两个都一副仿佛刚经历完一场鏖战的样子,所以才会有这样天大的误会。
但戚卓容也懒得澄清了。
反正她早年在裴祯元寝殿里歇过那么多次,裴祯元又亲口承认早就知道她的女儿身,她和裴祯元的清誉,早就半点不剩了。
梁青露一个人在车厢里取笑了戚卓容半天,才终于笑够,努力恢复正色:“肃王已经处斩,接下来,你总算可以歇一歇了罢?”
戚卓容应了一声:“嗯,剩下的就是些琐事,无非是再去细查一番当初肃王的兵马是从何渠道得到,一路上是否与其他官员有所勾结,哪些官员与宋长炎走得近等等,不过这些都用不着我亲自操心,交给下面人去办就好。”
“陛下的伤什么时候才好?”
“现在正常下地倒是无碍,只是仍需多休息。我想着,再怎么说,也得等到下个月再重开早朝。”
“那他之前说的要立你为后,终究只是口头一提,没有明文下旨,这到底——”
马车忽然刹住,戚卓容诧异转头,就听外面车夫撩起帘子一角,道:“姑娘,有人拦车,自称是从顺宁府荷东县千里迢迢而来,想见姑娘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