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格外殷勤者,大着胆子向刘徇提议:“大王,弟兄们都是糙汉子,风餐露宿不打紧,王后到底尊贵,又是女子,是否去猎些野味,摘些野菜,回来炙烤?”
刘徇额角一跳,下意识往那艰难啃着胡饼,却不敢露出半分为难之色的小女子望去。
她发鬓与衣物上虽沾了不少马蹄踏过后四下扬起的尘土,却仍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跽坐在铺地的兽皮上,风霜与粗食竟一点也未损她美色,反替她添了分坚韧之色。
他额角又跳了跳,张目便见许多士卒竟都时不时偷觑那妇人,气得他骤然冷凝:“不必,行军之中,一切从简,我怎可徇私?”
说罢,他径直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入帐,将帘子放下,挡住旁人视线。
那说话的裨将灰溜溜摸摸脑袋,也不敢再跟上,却忍不住腹诽:“弟兄们只怕都要抢着向王后献殷勤,哪里会想什么徇不徇私?”
而那顶独帐中,因骤然放下的帘子将外头仅剩的微弱暮光遮住,顿时陷入黑暗中。阿姝只觉双目所及一片漆黑,不由屏住呼吸,将手中胡饼放在一边,摸黑起身要去寻火镰。
奈何视线不清,她颤巍巍起身,未行出两步,虚软的两脚便被褶皱的兽皮毯子绊住,“啊”一声轻软惊叫,便要向前扑倒。
帐中的刘徇亦未适应其中黑暗,听她呼声却已下意识伸手要去扶她。
黑暗中,二人撞在一处,齐齐摔倒,滚作一团,直将嵌入沙土地的木桩也撞得晃了晃,方渐止住。
阿姝惊魂稍定,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倒,刘徇紧贴于她身前的甲衣透出阵阵凉意,直沁她身,后脑勺处却一片温热柔软,竟是他以手掌护着,不教她伤到。
“你可伤到?”他脱口便问。
此刻双目已适应黑暗,她抬眸望着正紧贴压迫在上的男子,目中露出些许困惑。朦胧中,他面上仍是不悦,一点笑意也无,可那漆黑的眼眸与拧起的双眉间,却有下意识的担忧。
阿姝只愣愣望着他,摇头道:“未伤到,多谢大王。”
刘徇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方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察觉自己略有失态,遂轻咳一声,一骨碌爬起,自取了火镰,点起一盏灯,将帐中照亮,像要替自己寻借口似的:“未伤到便好,免的又道我连累了你。”
他说罢,又觉十分不妥。先前两次,的确是因他故,才累了她。才要开口补救,他目光所及,却是她面色憔悴,一手支于毯上,一手费力的揉着肩背,十分艰难的要起身。
大约是白日疾行太过劳累。
他心一下便软了,无奈的将灯搁在一旁,上前搂着她腰将人扶起。
阿姝无力的倚着他,抬眸冲他笑了笑。那柔顺而娇软的模样,直瞧得他心口颤了颤,目光不由往下,触及被衣缘掩住的肌肤。
裸|露在外的脖颈纤长白皙,分毫无损,可他心里清楚,再往下些,她被曲裾紧紧包裹的身躯,却布满昨夜的斑驳痕迹。
恰此时,帐外秋风渐起,吹开未压实的帐帘,直扑而入,将原就摇摇欲灭的烛火一下吹熄,黑暗顿又笼罩。
刘徇双手上移动捉住她肩,将她掰过身来面对自己,以脸贴近,悄悄寻到她颊侧,一点一点以唇轻触。
怀中的人微微瑟缩,却未闪躲,只浑身僵硬,紧紧闭眼。
他两片唇慢慢移到她耳边,压低的嗓音间透出半分怜惜:“今日赶路,可是累了?”
原本他可令派人护送她离开,可他心中实在有口气难以下咽,今日冲动之下,才令她与自己同行,似乎非要给她添些堵才好。
可谁知,她吃苦受累,他心里亦不好过,一路望着,又是痛快,又是心疼,矛盾煎熬不已。
阿姝不敢望他灼热的目光,勉强侧过脸道:“只要不耽误大王战事,我无妨。”
这女子仿佛生来便会戳他软肋,这般明明受了委屈,却从不敢稍有不满的模样,每每见到,都要他心软愧疚。她若是如寻常贵人家女子一般骄矜跋扈些,反倒令他更好受。
他无奈的闭了闭眼,稍放开手,未发一言,重又将烛火点上,起身出帐。
阿姝只觉莫名,不懂他为何忽然离去,遂忍着周身散架般的不适,悄悄掀开帐帘向外望去。
只见他四处寻了数块光洁的卵石擦净后,行至火堆边丢入,灼烧片刻后,用火钳取出后,以布包裹,提着又快步返回。
阿姝赶紧缩回脑袋,才好好的端坐,他便已入内,仍旧一言不发,将包裹中的卵石铺开在地,取过她方才只啃了三两口的胡饼放置其上,默默烘烤起来。
原本坚硬冰凉的胡饼,在滚烫卵石的烘烤下渐渐变热,胡麻与麦粉散发出浓郁喷香,令阿姝顿觉腹中空空。
刘徇以手试温,又用力按了按,见胡饼已烘热变软,方取了块洁净的绢布包裹住,递入阿姝手中,温和道:“吃吧,军中饮食简陋,只有这些了。”
阿姝不懂他怎又突然恢复了素日里好脾气的模样,懵懂接过,道了声谢,便一口一口吃起来。烘烤过的胡饼比方才可口了许多,她奋力就着水咽下,总算不那样饥饿无力。
刘徇看了她半晌,忽然问:“赵姬,我自问非不通情理之人,你为何偏要以身犯险,只为求去?若你只是偶尔想家,回去小住,我怎会不允?你既嫁我为妇,便该坦诚才是,如何能事事瞒我?”
阿姝捧着水囊的手倏然一顿,眸光默默略过他双眉紧蹙,十分不解又无奈的俊颜。
她求去,并非只为回家小住,而是打算常留邯郸,他心知肚明。
片刻,她垂眸低声道:“大王且扪心自问,是否待我事事坦诚?若无,又何必要我坦诚?”
刘徇呼吸一窒,回想起过去自己如何待她,不由双拳慢慢握紧,又渐松开,颓然垂首低声道:“今日前去探路之人回来报过了,大约还有两日便能遇见你阿兄。你好好歇息,明日还需赶路。”
说罢,自起身出帐外,换下一个守夜的将士。
……
接下来的一日,仍旧如先前一样,天刚亮便匆匆赶路,中途稍息整顿,断断续续的行出许多,进入广平郡内,傍晚时分寻地安营扎寨。
刘徇待她已不若昨日那般冷淡,而是恢复了过往的体贴,不但替她炙烤了新鲜的野菜,摘了可口的浆果,还特命人打了干净的水,令婢子替她擦身。
只是这些,他皆未亲自出面,全由旁人代行。他仿佛有意躲着她似的,一有闲暇,不是与将士们商议军情,便是独自琢磨地形,连自己的独帐也轻易不回。
其他士卒们不知他矛盾的心思,只当他一心扑在公务上,敬佩不已的同时,也免不了劝道:“大王,接下来的策略已悉数布置好,只待赶往真定,不如暂歇吧。”
先前以为大王心肠冷硬,已然不喜王后,这两日一瞧,又并非如此,这二人分别在即,众人身为下属,自然也为大王着想,多替他留些时间,好生与王后叙情。
毕竟,人人皆有妻儿家室,哪里不懂此中苦处?
刘徇见状,只得解散众人,心中却有些发愁,徘徊许久,迟迟不愿回去。他这一日将她昨日的话想了许久,越想越觉满心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