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盼这两个孩子,待日后大了,也别因她与太后的关系而心生怨恨。
信宫中已归安宁,她却仍未将阿黛送回冯媪屋中,而是继续留在身边,只因城中流言并未消弭。
她心中仍是怀疑姜成君,然许澄那处还未有信,只得隐而不发。
夜里刘徇归来时,见她面有忧色,边更衣,边顺口问了句“发生了何事”。
阿姝知冬日将过,春耕将至,许多兵卒农忙时,要入田耕种,目下正是忙碌之时,也不愿多搅扰他,将城中流言一事略略一提后,道:“此事于我并无大碍,夫君不必挂怀。”
刘徇没说话,只是原本温和的面目有一瞬的不悦,随即又恢复如初,若无其事的揉揉她发顶,温声道:“百姓不知内情,胡乱猜测也是有的,莫放在心上。”
见她点头,并无异状,便放心的出屋去书房,处理余下的公务,再不提此事。
阿姝望着他仿佛好不在意的模样,虽是意料之中,却仍感到心中有些闷。
……
夜晚,姜瑜应樊霄之邀,同寻城中最为繁华地段的一处名为“春萝坊”乐坊中,饮酒赏乐舞。
天黑之后,城中四下皆静,唯此处热闹喧嚣更胜百日。春萝坊四下皆为酒楼妓馆,城中贵人们待日落后,便常来此消遣作乐,而春萝坊又是其中之最,凭其丝竹仙乐与曼妙舞妓,最为城中权贵青睐。
樊霄来此已近两年,又素来是放荡不羁的性子,对此间早已谙熟,再领挚友姜瑜光顾数次,二人便成了常客。
此刻坊中灯火辉煌,丝竹绵绵,各色美姬翩跹而至,穿梭于饮酒作乐的宾客间,引笑闹声不绝。
二人左右各有美姬服侍着,披衣斜靠在榻上,边豪饮边随乐高歌,好不快哉。
樊霄朗声笑着,举杯道:“子沛,你先前战事中立下功劳,得大展拳脚,我还未恭喜,今日便借此酒祝贺!”说罢,先尽数饮下。
姜瑜提及此事却并未如预料中的欣喜,只闷闷与其同饮后,便搁下酒杯,许久不语。
那日犒赏之宴后,刘徇的确将他自先前一寻常校尉升作部都尉,辅都尉理军务。
然一来,郡中事务原本就多由郡守、都尉等掌管,上下之军政要务的处理,早已自成体系,他这部都尉一职,分明是临时加设,并无半点作用;二来,他更能明晰的感受到,自战胜归来后,刘徇待他的态度,忽然冷淡许多,共议事时,虽还如常,众人散去后,却再也不如从前那般,偶然会与他交谈问候。
这样的变化,令他心中十分疑惑,久而久之,疑惑得不到解答,便慢慢化为难以排解的不满。
姜瑜眼中闪过几分阴郁,挥开身旁美姬,冲樊霄问“子郁,你近日……可曾听大王提起过我?”
樊霄不知他心绪,略一思忖,道:“不曾。只是我隐约听说,大王曾问起巨鹿郡中事,似乎有日后将你调去巨鹿的打算。”他说着,便笑了,“巨鹿那处,郡中官员正要大动,想必更能令你大展才华。”
姜瑜几度欲言又止,然望着樊霄毫无怀疑与不满,一片光明磊落的面目,终还是将心中的猜疑尽数咽下。
已要将他调到别处,哪里还会再重用?只怕到巨鹿时,出境会比信都更为艰难。
到得后半夜,二人皆已半醉时,才跨马离去,分道回府。
黑漆漆的街道上,除了哒哒马蹄声,一片寂静。姜瑜勉强坐直身子,正觉头脑发晕,却忽然瞥见空无一人街道边,多了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冲他遥遥作揖。
他近前一瞧,竟是应当已经离开回真定的中尉关汉!
先前关汉示意他转投真定王麾下之事,如今还历历在目,转眼竟又遇见了。
关汉阴冷的面上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又冲姜瑜作揖道:“姜郎近来在信都,应是十分风光吧。”
此话一出,立即令姜瑜深感冒犯。他不信关汉对他尴尬的出境一无所知。
“君此言,着实讽刺。”
关汉森森一笑,摇头道:“不敢不敢,只是见明珠暗投,替姜郎可惜罢了。”
寒风呼啸而过,姜瑜长长吐一口气,在空中留下一道漫长的水雾。他酒意去了大半,警惕道:“你究竟为何要纠缠于我?我姜氏已然没落,我无权无势,自问不值得真定王如此大费周章。”
关汉扯了扯唇角,敛目作恭敬状道:“姜氏确不复旧日显赫,然君之声名却仍流传于世。况且——”
他忽而压低声。
“君定也知长安城中的贵人,对萧王如何看待。如今声威震天,不久后的下场,大约不比已故的大司徒好。我真定已得太后授意,需随时提防萧王,君乃萧王旧识,又与樊霄等人相熟,若趁此时弃暗投明,日后自得重用。”
姜瑜一凛,仅剩的酒意也全醒了。若他身为刘徇与樊霄故旧,都会转投他人,真定王等,便可借此机会,称刘徇不得人心,从而扰乱其军心。
他沉默半晌,肃然道:“大王早已许诺要重用于我,更要替我阿姊寻可靠的门庭。我为何要听信你的一面之词?你就不怕我即刻便将此事告知大王?”
关汉面上的笑意越发深沉:“君定不会如此。就算说与萧王,他信与不信是一回事,便是信了,此刻也绝不是与长安作对的时候,君定也猜得到,萧王会如何处置图谋不轨,离间他与天子的奸佞小人。”
姜瑜浑身一震,捏着缰绳的手越收越紧,久久不语。
关汉说得不错,刘徇即便知晓他所言非虚,也定会狠狠的责罚,以消太后疑心。
“今日我言尽于此,姜郎何日想通了,随时可入我王麾下。”
说罢,也不待姜瑜反应,转身离去。
……
转眼已至腊月,一连下了两场大雪,信都城中铺天盖地的茫茫白色,百姓皆言此为祥瑞之兆,预示着明年定还是个丰年。
因天寒,阿姝已多日都留在屋中,未曾出行。
这日雪霁日暖,刘徇一走,未有多久,外间仆妇便来报:“郑夫人至宫门外,欲求见王后。”
郑夫人求见,定是托她替姜成君寻的人家已有了眉目。
阿姝难得的心情十分愉悦,一面起来修整仪容 ,一面命人引郑夫人入内。
阿黛跟在她身边,才由乳母带着吃过朝食,此刻如一个粉白的小团子似的黏在她怀里,怎么也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