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允那一双眼,自入殿中,便已被坐在刘徇身旁的阿姝吸引住。
章后之言,他恍若未闻,只顾久久凝视阿姝,目光中尽是毫不掩饰的觊觎掠夺之意。
阿姝被他瞧得越发不安,恍惚想起前世梦境中,在耿允府中为夫人的那两年,一阵烦乱恐慌。
耿允好娇柔美色,妻妾颇多,因她是太后女,方废去正妻,以她为正室夫人。许是因独爱她美貌,成婚后,他单独为她造一座府邸,非但不许旁的妻妾踏足,更令她困于方寸之间,轻易不得与人来往。那两年,她也算过得衣食富足,清闲幽静,只是寂寞难捱,最后更下场凄惨,着实不愿再回想。
她不由悄悄向刘徇身后躲了躲。
刘徇心有不悦,悄悄捏一把阿姝的手,面不改色起身,一下阻在她面前,挡下他的视线,笑道:“太后所言不错,只是徇无才无德,不敢与大司马相提并论。”
耿允仿佛这才注意到刘徇,上下打量他片刻,缓缓收回视线,未等小皇帝开口,便挥手命宫人搬来坐榻,直接坐下,警告似的以余光望着章后,冷笑道:“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只怕,有些人并不这样想。”
说罢,他竟以犀利目光直接看向高座上的章后与少帝。章后倒还能忍耐,小皇帝却已被他吓得脸色惨白,浑身战栗,默默的低下头,再不敢与他对视。
耿允见皇帝这副模样,仿佛也很瞧不上,鼻腔中哼一声,方坐着略一拱手道:“陛下,太后,今日臣入宫中,便是有一事禀报。”
“幽州五郡边境,匈奴与乌桓开战,战事激烈,乌桓有败退之相,幽州护乌桓校尉之奏疏今日才至长安,恳请发兵支援乌桓,共抗乌桓。还请太后与陛下定夺。”
他心中实则已有打算,此时一问,不过作表面工夫罢了。章后自然知晓,勉强笑道:“军政大事,我一妇人,哪里懂得?大司马自行决断便好。”
小皇帝亦低着头战战兢兢道:“朕亦听从大司马决断。”
耿允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并无意外,反而斥责小皇帝道:“陛下已然十一,读书多年,该有自己的主张,如何能只由臣决断?”
此话一出,他仿佛当真是个受先帝临危托孤,一心向汉的衷心臣子一般,说得小皇帝越发惶惶不安,抖着唇道:“大司马教训的是。”
耿允这才满意,转问刘徇:“朝中总有人说我独断专行,恰萧王在此,我不妨一问,此事你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试试能不能多更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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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帛画
一时数人目光皆聚刘徇。
刘徇沉吟未语, 仿佛用心思忖。未待他出言,小皇帝刘显却霍然自上座立起, 苍白面上露出胆怯, 觑着耿允道:“此事便由大司马与母后定夺,萧王亦可在旁为佐。朕……”不过这一句话, 已说得他身形摇晃,气势萎靡,“朕疲乏, 要稍歇片刻。”
耿允那张不怒自威的面上显有不愉,然未开言,又见小皇帝步履凌乱的自阶上步下就要离去。
大约是行得急切,刘显经过阿姝眼前时,一个不防, 被玄袍边一下绊住, 瘦小身形趔趄, 竟直直冲阿姝这边倒下。
眼看他就要面额触地,狼狈摔下,阿姝心有不忍, 下意识伸手去扶了一把,才将他堪堪稳住身形。
刘显仓皇无措, 目光慌乱, 一面抬手正衣冠,一面瞥向她,再次露出个腼腆笑意来。
上座章后双眉蹙起, 似对皇帝此举疑惑不满。耿允更已有薄怒,冷脸沉声道:“陛下已非黄口小儿,行事当沉稳有度。”
刘显躬身作揖,唯唯诺诺应道:“朕惭愧,大司马之言已谨记在心。”他说罢,转身冲阿姝道,“萧王后初至未央宫,还未见过此间景致吧?不如随朕一道出去,到各宫室一观。”
一言既出,众人惊异。
耿允不语,章后却忽然冲阿姝笑道:“陛下唤你,你便去吧。”这一副慈母之状,刺得阿姝难堪。
她并不答应,只侧目观刘徇。刘徇安抚似的冲她一笑,示意她可同去,随后冲小皇帝道:“陛下,我妇初入宫中,得见天颜,若有不妥,望陛下宽容。”
刘徇此言谦恭,目色却深沉,一下教人听出其中警告之意,这哪里是请陛下体谅?分明是告诫旁人,绝不能动萧王后。
阿姝得他首肯,这才起身行礼,随小皇帝一同步出三人视线至殿外。
身后有数低眉顺目的宫人紧随,刘显挺直脊背,双手背后,勉力以瘦弱的身形支撑起宽大袍服。明明不过稚童,却要头顶成年男子才用的硕大沉重的通天冠,本就不甚平稳,经方才那一趔趄,更摇摇欲坠,教人怀疑他纤细的脖颈能否承此冠之重。
阿姝在后默默而行,望着那只及自己胸口处少年的单薄背影,一时心中滋味复杂。
同为章后所生,她自出生便为母亲抛弃,而这少年,却在母亲身边享了十年天伦。她本有几分难掩的羡慕,可今日见他如此年幼,便受制权臣,故作成熟,战战兢兢度日,不由心生同情怜惜。
他本无辜,奈何为出身连累,为时势不容。
这般想着,她目光愈柔,心有不忍。
未央宫为前殿居丘首高地,可尽览四面八方之殿宇宫室。小皇帝行至阶前,忽驻足不下,挥手指着周遭开阔景致道:“王后,你看,此地最适观景,可将整个未央宫尽收眼底。”
未央宫为天子居所,有木兰为椽,杏木作柱,贴金镶玉,雕龙纹凤,遍地鎏金铜器,珍奇玉石,其形制之巍峨,装饰之精妙,气势之恢宏,令人仰望叹服。
阿姝方才入内时,未有心思细观,此刻望去,方觉赞叹。前世梦境中,她为耿允幽于府中,即便偶然得见章后,也是入长乐宫匆匆一瞥,从未有闲情逸致赏宫廷景胜。
刘显侧目望她仿佛的确认真观望,遂指着西南面的一方清池道:“那处池水明‘沧池’,因池水清澈,宛如苍色方得名。”话毕,又转向北侧宫殿道,“那一处是椒房殿,因宫墙抹椒芬,色暖气馥,方得此名,母后说,日后待我大了,能娶皇后时,皇后便居椒房。”
他说话时,神采奕奕,苍白面上浮现一层满是生机的红晕,令他看来多了些这个年岁的活泼跳脱。
阿姝不由随着他的话一一扭头去看,面上恭敬矜持的端柔笑容也渐松泛下,教人惊艳之余,如沐春风。
刘显一个侧目,便被她这一朵笑意迷住了眼,怔怔望着,喃喃唤了声“阿姊”。
阿姝笑容一滞,侧目无声望他。
刘显见她稍淡的笑,既腼腆又失望,低低垂下脑袋,道:“母后说,你与我一母同胞。我这才唤你阿姊,你若不喜,我仍唤你王后吧。”
他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又兀自高兴起来,自袖中取出一块丝帛,颇自豪的摊开在掌心,举起至她眼前道:“王后,你看,这是我昨日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