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徇脑中忽然一阵疼痛,恍惚间,竟见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戚戚然落泪,决绝地拔剑,刺入章后心窝间。
他胸腔间一阵躁郁,不过一瞬,面上便再没了方才的淡然平静,转而变作冷凝森寒。
“阿姝那样好,有你这般的母亲,实是她之耻。”
说罢,再不顾她惊颤惶恐,风度尽失之态,将扬起的手毫不犹豫挥下。
一时间,无数支箭密密麻麻射出,织作一张密不透风的箭网,将殿中之人射得体无完肤,淋漓鲜血四处流淌,惨然可怖。
太后既死,大仇得报。
刘徇无心多看,遂转身离去。
心中沉甸甸三年的重压忽然卸去,令他一下难以适应,甚至隐隐觉出些莫名的窒闷与痛苦。
恰此时,郭瞿等已将被挟逃至城门处的少帝刘显带回。
刘显本就怯懦胆小,今日逢此巨变,已是吓得哆哆嗦嗦,腿脚虚软,此刻竟是由数个兵卒架在中间行来。
他目光一触及刘徇,便又是一哆嗦,双唇颤抖着问:“萧,萧王,朕——我的母后,她如何了?”
刘徇撇撇唇,勉强露出个温和的笑意:“陛下,太后已然薨逝了。”
刘显面色又是一白,眼眶迅速泛红,渗出许多眼泪来,待目光再瞧见台阶之下,关汉落下的那一滩血迹后,竟是两眼一番,直接晕了过去。
刘徇蹙眉,命人将其送去歇息,随即问一旁郭瞿:“君卿,情况如何?”
郭瞿眼神莫测地望一眼不省人事,被人架走的刘显,躬身道:“大王,方才臣于宣平门外拦截,正追上刘安,那厮狡诈,一见追兵,即刻便抛下天子,仓惶而逃跑。臣已派人去追,目下仍为捉住。”
刘徇眸中闪过冷芒,点头道:“咱们的将士们已经数月疲战,自然比不上他的人,坐观虎斗后,正是精神百倍的时候。”
郭瞿却并未再多说刘安,只又望一眼尚未全然消散的刘显背影,低声道:“大王预备如何处置天子?”
刘徇又觉眉心一阵刺痛,深吸一口气,道:“令天子退位让贤吧。”
郭瞿眸中一凛,面色沉下,未如往日般恭敬,肃穆道:“看来大王并未将臣那日之言听入心中去。”
刘徇心中有些不耐,更有些挣扎,一时不语。
“是因为王后。”郭瞿直直盯着他,忽然笃定道,“大王,切勿因美色误事。”
刘徇双眉越蹙越紧,忽然扬声道:“君卿,她是我妻!”
郭瞿却言辞愈犀利:“当初瞿愿跟从大王,除因大王慧眼赏识外,更因瞿相信,大王能救天下苍生与水火间,能令分崩离析的汉室江山重复一统。除我之外,定还有许多一心追随者,与我有同样期望。大王,若不能除后顾之忧,这数年来的艰辛血汗,岂非一不小心,就要白费?”
“君卿,我有我的难处。”刘徇心中翻搅如刀割,一面是阿姝,一面是理智与大义。
挣扎许久,他终是颓然垂眸。
“罢了,我明白了。”
郭瞿见他如此抉择,方松一口气,赞道:“大王到底未曾失了底线。”
刘徇不耐挥手道:“这两日天子下退位禅让的诏书来,便封他作陈留王。”
于郭瞿陡然僵住的面色下,他又沉声道:“赴封地途中,扮作意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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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禅位
永兴三年十一月十五, 少帝刘显告祭祖庙,高庙使蒋赞持节奉玺绶禅位于刘徇。
册曰:“咨尔萧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 舜亦以命禹, 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世道倾颓, 各失其序,降及朕躬,寰宇颠覆。赖萧王神武, 拯肃四方,以保绥我宗庙。皇灵降瑞,人神告徵,佥曰尔度克协于尧舜,用率我唐典, 敬逊尔位。天之历数在尔躬, 允执其中, 天禄永终;君其祇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刘徇居大司徒府中, 于天子禅让后,三度上书辞让, 终于十一月二十六, 登受禅台称帝,改元初平。
两日后,十一月二十八, 刘徇奉废帝刘显为陈留王,即日便启程赴封地。
做了三年天子,刘显一朝降为诸侯,除了狼狈,更有无限惶恐与惧怕,还未启程上路时,便已先病倒,被数个仆从一同搀到了马车上,亦是瑟缩着不敢面对旁人目光。
马车外刮着冰凉如刀割的西北风,一阵一阵呼啸着吹开车帘,令他不住得牙齿打颤,苍白面颊亦生出几分红血丝来。
照顾他多年的老宫人心有不忍,顶着寒风跟在马车旁低声道:“大王节哀,天下变了,太后薨了,无人照拂,大王还年轻,要更爱惜自己才是。”
刘显苍白憔悴的面上显出几分异样的惨淡,喃喃道:“母后……薨了……”
章后当日之言又回响在耳边,刘徇已将太后杀害,下一个便是他这个废帝了吧?
这般想着,他稚嫩的面容越发僵硬,甚至低低笑出了眼泪:“先前,我还替阿姊担忧,哪晓得短短数月,自己已经落得这样的境地……”
那宫人叹息,安慰道:“想来……王后——赵姬若还念旧情,当会替大王说话……”
如今刘徇虽已登基为帝,却尚未立皇后,赵姬仍是王后。然刘徇身边并无其他姬妾,听闻他对赵姬亦是十分喜爱,应当不久便会封为皇后。
刘显却面目沉沉,再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