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却显然不是这种有同理心和包容心的人。他纵使少年天才、曾被无数人寄予厚望,本质却仍只是个会向金钱名利俯首的商人罢了。
“怎么?”裴延对人心明察秋毫,他背着光冲周达非挑了下眉,“你很惊讶我一个庸俗的商业片导演,竟然看过基耶斯洛夫斯基?”
“不是。”周达非摇了摇头。
“不是?”裴延轻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周达非,“你跟我说的话里,有哪怕一句是真的吗?”
“有也是有的。”周达非此刻倒是坦诚。
“哦?”
大约黑暗会遮蔽人的神志和怯懦。周达非清了清嗓子,认真地看着裴延,“骂你的都是真的。”
“............”
周达非的话成功地触怒了裴延。他坐在比周达非高的平面上,不方便弯腰掐脖子,遂抬起右腿直接压上周达非的左肩,“你再说一遍?”
一个高个子成年男人腿部的重量是很可观的,周达非左肩霎时被压得抖了三抖,连带着整个人坐在地上起不来。
裴延近在咫尺却又高高在上,轻飘飘把腿部重量压在周达非肩上,傲慢俯视。
周达非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裴延是一个宇宙间最俗气的商人,可裴延拥有他周达非想要的一切——职业、资源、自由,甚至是对电影的品鉴和创作能力。
周达非抿了抿嘴,一手松松地环上裴延的腿,真的又说了一遍,“骂你的都是真的。”
“…………”
裴延腿部肌肉一紧,就在他收回长腿要一脚把周达非踹出八丈远的时候,周达非忽的扒着裴延的膝盖趴到了他的大腿上,仰着头道,“亲你的也是真的。”
“…………”
周达非说完,眨巴眨巴眼睛,把小脑袋枕在了裴延的腿上。
这个姿势不好用力。裴延不管是拽是踹都不太方便,他翻了个白眼,“那你现在怎么不亲了。”
“不想亲了。”周达非说。
裴延:“.........”
“你抓着我的头往车门上甩。”周达非开始了一本正经的控诉,“之前还把我关起来。”
“.........”
“还逼我跟变态拼酒。还不让沈醉跟我说话。”
“还砍树。”
裴延:“………”
周达非脖子一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枕着,谴责地仰视着裴延,“一点都不保护环境。”
“………”
裴延怒气未消,不自然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
有些事做起来没什么感觉,怎么说起来这么变态。
“行了,别说了。”裴延收了收自己的腿,没好气地示意周达非,“你先起来。”
谁料周达非反而抱得更紧了,“我不。”
“你起来!”
“我就不!”
“………”
周达非像条癞皮狗一样坐在地上,还死死地扒着裴延的腿。
“你起来,”裴延语气僵硬眼神躲闪,“我答应你,以后不这样了。”
周达非傲娇地咬了下嘴唇,“老师,我明天在片场还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裴延有些意外,他怀疑地看着周达非,“你今天不是很不愿意吗。”
“今天不愿意是因为你就让我干坐着,什么都不教我。”周达非往前挪了挪,“连夏儒森都允许我在片场围观,我简直是白喊你一声老师了。”
“…………”
裴延看了周达非得有十秒的时间,而后主动伸手把他拉起来,抱进了自己怀里。
周达非此刻并没有反抗。影音室的沙发椅很大,他在裴延腿上坐下,双手抱着裴延的肩,一条腿在半悬着晃啊晃。
对于周达非的要求,裴延没答应也没拒绝,“你为什么喜欢基耶斯洛夫斯基?”
周达非与裴延之间似乎已经建立起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可以是面和心不和的师徒、金主和不听话的金丝雀、互相动手的仇敌、勾心斗角的猎人与猎物。但艺术会抹平他们之间的一切世俗关系,让他们像陌生的知己一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我最喜欢看基耶斯洛夫斯基描写人性的阴暗面,”周达非不再赌气也不再撒娇,他微微扬起头,语气平静中有一丝谈及所爱之物的骄傲,“也就是那些传统意义上不道德的行为。”
“他完全没有傲慢无礼、自以为是的评判,而是公正地呈现这个人为何会这样,包括环境和个人的因素。还有阴暗面背后出乎意料又合理的善意,善与恶在特定环境下诡异又真实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