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不清楚不代表一点不记得,他印象里《沉睡小火车》最大的问题就是故事线本身。
也就是说,它的烂并不能完全归到裴延身上。在给定剧本的情况下,换个人十有八九还不如裴延拍出来的效果好。
周达非并非好勇斗狠,对于那些他不想打败的人或是没什么所谓的事,他从不在乎谁强谁弱。
可裴延知道周达非不会愿意以任何理由输给自己。他露出了一个很得意的笑,“怎么,怕输给我啊?”
周达非也很快明白了裴延的用意。
“不用麻烦。”周达非把《沉睡小火车》推回给裴延,“我知道我不可能画得比你好,起码现在不可能。”
“我承认我在画分镜上能力有缺陷,但我并不认为这跟我对剧本的严格要求有什么矛盾之处。”
“不管什么形式,故事说到底都是故事,故事本身撑不起来,拍得再好看也不过是给死人装扮,比如《沉睡小火车》。”
裴延唇角微微抬起,并未生气。
他耐心地周达非说完才开口,“你说得没错。可这还不是现阶段的你要操心的事。”
周达非沉默不语,片刻后忽的端起酒杯一口喝光了里头的红酒。
“我吃饱了。”周达非说。
在裴延的书房里,周达非心平气和地把《柠檬凉》的剧本翻回到第一页,重新开始画分镜。
“虽然分镜并不需要多高的绘画水平,”裴延决定适当地鼓励一下周达非,“但你画画确实还挺好的。”
“我妈妈是教美术的。”周达非说。
“这样,”裴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忽然想起这么久几乎从没见过周达非与家里联系,只偶尔会提到妈妈,爸爸像是个不存在的人。
“那你爸呢?”裴延问,“也是老师吗。”
周达非画直线的笔触顿了一秒,纸上留下一个不太明显的停顿,让这条本该算直的直线显得不那么完美。
周达非默默把这条线画完,没有回答。
裴延见状也不再追问。周达非这种性格,跟父亲关系不好是很正常的。
裴延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奋笔疾书的周达非,拿起酒瓶又给周达非倒了半杯酒。
红酒从窄小的瓶口汩汩流出,顺着杯壁淌下。
“不用着急。”裴延道,“我同意你关于回味青春的想法,你现在需要先找找感觉。”
周达非到底没成功在自己的青春与《柠檬凉》之间架起桥梁,只能继续苦大仇深地跟剧本和分镜做斗争。
他现在每天都会把当天新画的分镜拿给裴延过目。裴延大部分时候会让他重画,偶尔有几页能勉强过关。
但是裴延基本不会告诉周达非该怎么画,他永远只说不能怎么画。
周达非知道裴延并不是为难自己,因为艺术学习就是这样的,像在一团迷雾中摸索,属于自己的那条路只能靠自己挣扎出来。
周达非能感觉到裴延现在是真的认真地在教他,尽管其方式和方向他不完全认同。
画了几天后,周达非的分镜有了些进步。可他并没有高兴几分。因为他很清楚这一点点的进步是因为他习惯了用专业技巧去写分镜头剧本,但故事本身仍是一团松散。
打个比方就是,周达非依然没有找到这个故事的“经络”。
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个故事里虚构世界和人物的存在,自然不可能很好地把它呈现出来。
用裴延的话说,这种局面的出现确实源于剧本本身写得不够好,但能力够强的导演可以靠自己的再创作弥补其缺陷。
周达非每日都在为了这种弥补绞尽脑汁,几日下来裴延感觉他的肋骨都摸着比从前更硌手了。
这天晚饭后,周达非照例去裴延的书房画分镜。裴延还有点事,没立即上去。
周达非喜欢坐在地板上干活儿。裴延打完电话进来,就见他一个人蜷着腿趴在茶几上写写画画,听见开门声抬头看了眼,看起来像被撸顺了毛的小狗,乖乖的。
“今天写得怎么样?”裴延问。
周达非摇了摇头,“不怎么样。”
裴延在沙发上坐下,周达非忽然想起他这段时间精力全都在剧本和分镜上,好久没主动跟裴延“联络感情”了。
这样不行。
裴延注意到周达非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故意压低声音道,“怎么了宝贝儿,这是要亲我还是要骂我啊?”
“.........”
“都不是,我有点累了。”周达非想了想,扒着裴延的腿枕上去,慢慢阖上眼睛,“老师,你看着我睡一会儿好吗,过半小时叫我。”
裴延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他摸了摸周达非的头发,“今天晚上别写了,就当放个假。”
“不。”周达非闭着眼睛,铿锵道,“我休息一会儿就行,不是很困。”
裴延了解周达非现在的状态,他自己也曾经历过。他知道这种不知会否有结果的煎熬是每个创作者都会有的,是正常的。
可落到周达非身上,裴延还是忽然有些微微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