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裴延噙着纹丝不动的笑意,“片子还在,不过并不是黑历史。”
“我整个7月都在拍这几只鸟的故事。后来它们飞走了,出于纪念意义,我把我觉得有价值的录像带都留了下来。”
“之后没几天,我爸当时剧组的导演带着一群人来我家吃饭,闲着无聊就把我的录像带拿出来放着玩儿——就是在那个时候,所有人第一次发现了我在电影上很有天分。”
“………”
“也包括我自己。”
窗外不知不觉间已全暗了下来,几声闷雷过后下起了大雨。
“所以你铺垫了这么一长串就是要告诉我你真的很有天分?”周达非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赌气道,“我还是更关心谁希望你破产。”
裴延冷笑一声,起身站到窗前,“今天中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就是我刚刚说的,最开始发现我有天分的那个导演,侯林。”
周达非知道侯林。这是个还颇有些名气的老导演,拍过的片子很多,电影电视剧都有,质量则是良莠不齐。
有良心的,也有骗钱的。
“侯导算是你的启蒙老师吗。”周达非。
“老师?”裴延转过身来,“我从来就没有老师。所有的人——包括我爸在内,他们和书、资料一样,都只是我学习的工具。”
“当然,我承认侯导在我小的时候对我有过帮助,”裴延这句话的语气更阴了,“可你知道他今天给我打电话说的是什么吗?”
“他说上次霍离的事不只是我那个对家操纵的,很多业内人士都知道。我现在就像电影圈的头号公敌,但你要问他们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句:行事无所顾忌,不给人留情面。”
裴延似乎咬了下牙,“笑话,我努力这么多年难道是为了行事看这帮废物的脸色吗?”
周达非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裴延正是情绪激昂,他走到周达非面前站定,一口堵住了周达非的话头,语速比平常快不少,
“电影行业和世界上所有行业一样,从来就不是你想象中的象牙塔。大部分人对自己的职业既无理想也无追求,更谈不上什么信仰,无论张口闭口有多好听,肚子里永远只有利益二字。”
“我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承认,如果我跟他们混,我会得到很多机会,我刚毕业那一两年会轻松得多。”裴延此刻的情绪起伏是周达非从未见过的,“但我将一辈子陷在那个泥淖里,受制于人情和资历,永远不得自由。”
周达非微微皱了下眉。裴延的这段话如此熟悉,让周达非以为这是自己说的。
裴延是懂得自由的可贵的,或许他迄今为止全部的职业生涯都在为此努力。可是,他依旧会毫不留情地对周达非下手,把周达非牢牢地握在掌心。
“在最开始,他们嘲笑我不自量力;后来,又嫉妒我取得成功。”裴延领口的扣子不知何时又挣开了一粒,“如今,这群人讥讽我拍戏没有理想,指责我独占了市场的大块蛋糕,你不觉得荒谬吗?”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吧。”周达非心情有些复杂,沉默片刻后开口,“起码我觉得夏儒森应该不是,从他的电影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夏儒森就很搞笑了。”裴延在周达非身旁坐下。他说得有些渴,毫不见外地拿过周达非的杯子喝了口酒,“他倒是确实不想从我手里分一杯羹,就是莫名其妙跟我不对付,让我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的时候杀过他全家。”
“………”
“这你不用怀疑,你压根不梦游。”周达非默默看了眼裴延手中自己的杯子,“所以…侯导今天打电话就是提醒你一下?”
“也不算,”裴延有些阴阳怪气,“托你前女友的福,我不仅没被霍离的事打倒,最近在观众心目中的风评比之前还好了点,所以又有人开始跳脚了。”
“侯导自己并无所图,但他就是喜欢和稀泥,希望我跟那帮背地里使软刀子的握手言和。”
理论上,人不可能跟自己讨厌的人交朋友。但实际上,利益拉扯下,人什么都能干出来。
“那你答应了吗。”周达非问。
“你觉得呢。”裴延忽然反问,“如果是你,你会答应吗?”
“我不会。”周达非把杯子拿回来,却没有喝。他随意踢了两下桌子,“虽然我不认为电影圈真有你说得那么肮脏,但你描述的那些人——我羞于与之为伍。”
裴延冷冷一笑。
“你不会真答应了吧。”裴延的笑容让周达非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知道裴延无羞无耻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我在电话里就拒绝了。”裴延说。
“那你还在这里呆一个下午?”周达非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应该也不希望我去参加面试吧,”裴延伸手摸了下周达非的脸,“下午演员选得怎么样?见到那个…许风焱了?”
“嗯,”周达非觉得裴延没有那么好心,所谓的不参加面试或许只是为他一个下午的低落和逃避找了个借口。
但周达非不打算戳穿。
“主角都选好了,黄兮演男三。一切…都在计划中吧。”周达非说。
“你是不是还会在心里怨恨我控制你。”裴延用劲捏了下周达非的下巴,“刚刚有一会儿你的表情显然有事儿。”
周达非没有直接回答裴延的话,“如果你被控制,你会不怨恨吗。”
“会。”裴延坦率道,“但你要明白,你不能独立的根源不是因为我,而是你自己还没有能力独立。”
“你以为我今天把你扔出去不管你就自由了吗?你想做导演,你要有剧本,要拉投资,要组班底,要请演员…以你目前初出茅庐的状况,所有的事都需要你去求人,可能到最后你会发现,回来求我反倒是比较轻松方便的一条路。”
“如果你足够强,我就无法控制你。”
周达非安静了一会儿,声音有些低,“你说得对。”
“不过,有件事你看错了。”
“什么?”裴延问。
“我刚刚不是在心里骂你,而是不完全认同你的选择。”周达非下巴一扬挣脱了裴延的掌心,“我可以理解你刚毕业的时候为生活所迫拍电影无法兼顾艺术,但我不能理解你如今因为不喜欢那群人就自我放逐,为了强行与他们切割就把自己的电影变成彻头彻尾的商品。”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这个圈子有含量过高的无德之人——那么,换作是我,我会更加凶悍地在这块地上耕耘,我不能把发声的权利让给你说的这些人,让他们变成这个我热爱的领域的主力和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