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习惯性书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周达非是个男生,所以他下意识会用男性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叙述故事。
短片时间短,大多只有单一的故事线。一个主角、一个欲望和挡在欲望面前的各类阻碍,故事围绕此展开。
在这次的剧本里,周达非描写的是一个有关逃离的故事。他并没有把主角的性别当作一个重要信息,没有为此着墨,所以挑演员的时候也没有限制性别。
然而,当他尝试把这个故事的主角改成女生的时候,却发现是完全不通的。
生硬地把主角的性别由男改成女,尽管乍一看剧情推进没有逻辑bug,可仔细体会哪儿哪儿都不对。
就像是做题的时候用错了公式。表面看计算没有错,实际上从头错到尾,因为根儿上就是不行的。
周达非挑中的那个女演员名叫田可,长得在演员中不算特别好看的,但对故事有一种别样的领悟和表现力。
她看完了周达非的剧本,“其实硬改也行。”
田可从业已经有五六年,经验比周达非丰富,十分干练,“你是要投十月份的电影节吧。虽然硬改失去了让剧本更优秀的空间,但时间不够也没别的办法了。”
周达非又捋了一遍故事线,没说话。
他眼里的故事只有两种:活的,死的。
没有半死不活这一种。
不同的人看待世界的方式不同,会注意的东西、产生的感受以及做出的行为反应也不同。
站在异性的视角看待世界其实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对于经验不是很丰富的创作者来说。
但周达非也没有别的办法。
电影节就在十月,他没把握能找到比田可更合适的演员,也不能忍受自己拍一个半死不活的故事。
只能硬着头皮改。
书写不熟悉的故事需要大量的案头工作。周达非专门找了些女性题材的书籍、纪录片和电影,质量良莠不齐,有实实在在探讨社会问题的,也有挂羊头卖狗肉的。
有一天晚上,周达非改剧本至深夜。他感到脑力正在透支,于是打开了视频app打算随便看点儿什么。
开屏跳出一张海报,上面有三个大字:柠檬凉。
周达非的第一反应,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三秒后他才意识到,这原来是自己拍的。
就是几个月前的事。
才不过短短数月,跟在裴延身边时发生的事就已经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东西,让人恍如隔世极不真实。
开屏持续了五秒才进入首页。周达非发现这部剧关联着“裴延”的标签。
他已经不会对此有什么愤懑的情绪,尽管他意识到这种“不被看见”或许才是他要逃离裴延的根本原因。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联想到在他最近看过的女性题材作品里,似乎有受访者提到女性总是被视作一个母亲、妻子、女儿,被强加上各种世俗观念里女性应当拥有的特质。
而非她自己。
周达非对着视频app眼花缭乱的首页发了会儿呆,又切回了自己改剧本的app页面。
他似乎忽然找到了一个把叙述视角从男性转成女性的切入点。
这晚周达非没有点开《柠檬凉》的剧集。
今年的一整个夏天,周达非都在忙这个短片。他先是改剧本,然后再拍,紧赶慢赶才在电影节投稿截止前剪出来。
田可说改过之后的版本是她近三年见过的最好的短片剧本。
周达非从小到大听过很多夸奖,有真有假,他并没有因此产生过剩的自满自足。
以周达非的标准来看,这个短片只能说是目前的他在能力和条件的双重限制下能做到的最好,却远远还不能令他满意。
可能是受限于拍摄周期和影片本身的时长,周达非觉得还有很多可探讨的空间被留白了。
如果这是个长片,有两三年的制作周期,或许周达非能把它做成一个女性题材的电影。这样主角的形象会更加丰满,故事也会更灵更妙,而不仅仅是合情合理。
下一部作品,周达非就想拍个长片,最起码时长一小时朝上。
长片需要的资金和各方面资源都远超短片,单靠周达非自己是肯定不行的。
所以,他像很多其他的青年导演一样,只能等着电影节开幕,希望能在其中有所收获、崭露头角,有背书后再去找投资方。
周达非写过长片的剧本,成熟的创意和策划案也有几个。但在电影节开幕前,他什么也做不了。
倒是也有几家公司联系过他,特别是在《柠檬凉》刚播完的那段时间。
可周达非聊了两句就明白这些人看中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裴延,或者是他因为裴延和《柠檬凉》短暂涨起来的名气。
他都没往深处谈就拒绝了。
十月的某一天,周达非收到消息说自己的作品入围了,将进入下一轮的评审。
那天周达非出去吃了顿一人火锅,把庆祝和生日凑吧凑吧一顿解决了。
每年电影节入围的作品会举办线下展映会,线上也会播出。尽管最终得奖的只有几部,但入围本身就意味着有曝光度,有更多的机会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