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她一时却拿不出那许多银子,何妙容只能哀恳地望向对面——指望何苗看在姊妹情面上,替她作保,先赊欠着再说。
再不济,或是请许氏代为垫付,她手头多少宽绰些。
何苗不作声,原主在娘家可没少受这位二小姐的闲气,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何苗才不当这圣母娘娘。
至于许氏,她跟何妙容素无交情,两家虽然沾亲带故,可也犯不着巴结一个没出阁的黄毛丫头?乐得坐山观虎斗。
何妙容这会子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不尊严的了,脸红得能滴出血来,蝎蝎螫螫上前,声如蚊呐唤道:“大姐姐。”
又含悲忍耻地施了个屈膝礼。
何苗总算有了些好脸色,还轻轻诶了声,仿佛很满意她此刻的投诚。
何妙容松口气,无论如何,总得把眼下的难关过去再说。
哪知奇峰陡转,何苗笑眯眯地转向那掌柜,“看在我这妹子的情面上,您好歹宽容则个,准她赊欠,只收五分利罢。”
何妙容差点没吐血,五分利?她可真敢说!外头放印子钱的都只要三分。
待要反驳,何苗却已快人快语,“当然,总不能叫您吃了亏去,不如就用这副头面暂且抵押,您看可好?”
说完,便三下五除二将何妙容头上的钗环瓒珥悉数取下,一股脑放在柜台上——字据可以不认,首饰却非戴不可,有了这些什物做担保,何妙容必得速速赎回。
掌柜的看得分明,虽不知眼前几位贵客间有何罅隙,但他是个生意人,只要有利可图,怎么样都好,于是欣然默认了何苗的说法。
何妙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乌发,整个人都恨不得要炸掉。
偏何苗还故作好心问她,“二小姐,等会儿我跟许妹妹要去喝茶,你也一并过来么?”
何妙容这副模样哪敢在街上瞎逛,潦草摇了摇头,一阵风似的出去——片刻都不敢多待。
何苗大大的出了口气,这会子方才称心如意,随意挑拣了几匹松江细棉布,便带上许氏往城东的醉仙楼去,准备饮茶,听说这儿的茶点十分美味。
许氏察言观色,方知这位太子妃娘娘与何家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也是,一个是前娘生的,一个是后娘养的,怎么都亲近不到一块儿去。
她倒不觉得何苗不识抬举,这些时日两人相处,她观何苗是个脾气顶顶爽利的人,既非她故意找茬,可知是旁人得罪她在先——看来自诩高风亮节的国公府里头也混着不少腌臜。
民以食为天,何苗这会子已把那家人给忘了,而是一心一意盘算起午膳的菜色来。
这醉仙楼还是许氏推荐给她,说是有个余杭来的大师傅,做的西湖醋鱼极好——想她孕中爱吃酸,那鱼肉又是顶容易消化的,且不油腻。
何苗果然喜形于色,方一落座便叫了小二来,杂七杂八地点了许多盘。
便是双身子的人也不该这样大食量,许氏婉转劝谏道:“皇嫂,过犹不及。”
就算吃得下,两个女孩子在外头狼吞虎咽也不甚美观。
何苗大大方方地道:“吃不完,那就打包带走,总不至于浪费。”
许氏哑然失笑,心想这位太子妃倒是个奇人,从没见过这样不拘小节的——但不知怎的,许氏同她相处起来却倍感轻松,迥异于王府那种沉闷逼仄的空气。
受到何苗情绪感染,许氏竟也跟着大快朵颐起来,有生以来,她还是头一遭这样敞开肚量,许是没了心理包袱,原本平平无奇的菜色也显得美味许多。
何苗笑道:“如此甚好。”
她顶看不惯时下流行的小鸟胃——难得参加次宴会,又不是饥荒年月,女孩子们还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生怕被人说不检点,何苗瞧着都瘆得慌。
许氏难以受孕,未尝不是过瘦的缘故,营养都跟不上,孩子怎么可能长得好?
两人正和乐融融地享受市井气氛,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瑛……皇嫂。”
大抵李天瑞本来想喊瑛妹的,可见许氏在侧,不得不临时改口。
何苗见了此人便腻烦,又不是定了亲,干嘛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分个手还依依不舍的,没出息!
况且,原主等于是遭他所误,他却还舔着脸死缠烂打,简直阴魂不散。
早知道就该定个包厢的,谁也瞧不见谁。这会子悔之已晚,何苗只能勉强欠了欠身,“二殿下。”
李天瑞道:“二位嫂嫂要出来用膳,怎么不着人说一声?我好替你们安排。”
何苗这才知道,原来醉仙楼是他名下的产业,真是冤家路窄。但看李天瑞那一脸谄媚模样,恨不得把身子缩小了坐到两人中间去——不知羞。
许氏尚未知两人瓜葛,只觉这位二皇子直勾勾地盯着何苗有些奇怪,到底有叔嫂之别,就算恨毒了太子党,也不该行之于色吧?
许氏便拉着何苗起身,“姐姐,你饱了没?咱们走罢。”
眼看李天瑞还有些挽留之意,何苗忽然起了促狭,指着桌上那碗酒酿圆子道,“二殿下,你这楼里的汤团真是美味,可惜许妹妹与我皆是女子,用不了多少,就这么倒掉也太可惜了。”
那汤团分量极足,个头又大,赛过婴儿粉拳,饶是何苗这样自诩能吃的,也只能勉强咽下两三个,许氏更加望洋兴叹,如李天瑞这般锦衣玉食的贵族公子,消化能力想必好不到哪儿去,若生吞一碗汤团,不撑死也得大病一场。
李天瑞果然面露难色。
何苗叹道:“还是扔掉吧。”
至于打包回去带给太子,她还没那么狠毒——李天吉看着高高大大,还不如她能吃呢。
李天瑞此时却激起了斗志,大抵是何苗轻慢的眼神令他有些不快,又或者想到是对方特意预备的,他不能辜负这片心。
李天瑞登时豪气干云,悲壮地举起汤碗,一梗脖往嘴里灌,誓要用生命来献祭爱情。
何苗只是冷眼旁观,从前只觉得他呆,如今更觉得他蠢,指望一碗汤团便能博得美人芳心呢?何贵妃若得知自家儿子糊涂到这份上,怕是得气得从床上蹦起来。
事实证明,逞强是最要不得的,纵使有酒酿的帮助,几个天赋异禀的汤团依然固执地堵在喉咙里,不肯下去,李天瑞的脸色倏忽红涨起来,额上更爆出数条青筋,如不及时救治,他恐怕会当场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