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桥香就曾向她埋怨过窦氏对待嫁妆的不公,何苗原以为她夸大其词,如今亲眼见着,方知名下无虚。
那几个箱笼看着硕大无朋,里头大半塞的都是衣物绸缎,且还非上好的丝织品,倒像是成衣坊里捡剩下的,珠宝首饰更是寥寥,颜色暗淡到该立刻拿去炸一炸——说是新打的,谁信?
仅有的几件貂皮灰鼠皮袄泰半也是旧的,发黄的皮子底下还生着虫洞,打发乞丐也不带这样敷衍吧?
得亏太子好脾气,否则不连人带嫁妆赶回去都算宽厚了。当然,这门婚事本就非他所愿,大约他也来不及细看。
桥香愤愤道:“继夫人嘴上说得好听,还什么拿您跟二小姐一般看待,婢子就不信二小姐出嫁也这般,何家再怎么捉襟见肘,不至于三五万银子都拿不出,只不肯用在您身上罢了。”
何苗听得悠然神往,原来世家大族嫁女都如此靡费么?那她还真是吃大亏了。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何苗小心问道:“也许窦家本就有钱,父亲得看他们脸色?”
桥香嗤道:“一个没落书香门庭,能有什么钱,她爹那秀才还是买来的,也就仗着当今重文轻武,吹一吹清流罢了。先夫人但凡多活一年半载,那位窦小姐都得以妾室身份入府,如今也轮不到她扶正!”
又殷殷望着何苗,“姑娘您的外祖陈家原是江南巨贾,当初出嫁时带了大笔嫁妆,只是老太爷发了话,出阁后有半点不痛快,都不许回娘家哭诉,如此才渐渐淡了,如今老太爷亦已过身,他若还在,必不肯看您受委屈的。”
从她的语气中,何苗不难推测出这又是一个富家女遇上凤凰男的故事,当然何家发迹最主要还是何贵妃的缘故,但当初的第一桶金想必也少不了陈家支持,只是陈老太爷一眼看穿何晏山的为人,才在女儿婚后断绝往来——不得不说,陈家的人心也挺硬,可比之何家这样的虚情假意,何苗觉得外祖一家还算可亲多了。
如今知晓来龙去脉,何苗自然得将母亲遗下的嫁妆讨回来,窦氏不至于连元配的嫁妆都想侵占,再奉献给自家女儿吧?
若是已被何晏山用去,那就折价,无论如何,何苗这回都不打算轻易放过。
她向太子转达了归宁意图,仿佛想邀他同去,旋即却又笑起来,“殿下事忙,且自家也有祖宗要祭祀,还是不必了。”
皇宫的典礼比之寻常人家何止繁琐数倍,李天吉作为众望所归的储君,这些事自然该他操心,何况李天瑞还病了。
何苗有那么一点请他撑腰的意思,但想想自己也够应付,再者,李天吉未必愿意——他们又不是真正的恩爱夫妻,形影不离也太强人所难,何况他对何家的厌烦比她只多不少。
因此何苗还是体贴地转换了口气,只让太子帮她备一辆马车,别太寒酸就行。
太子交代李忠去办,心下倒有点微微惆怅:问都不问,怎知他不愿同去?这点小忙自己还是愿意帮的。
可见何苗已自作主张安排好一切,太子也只能道:“早去早回,明日的太庙典礼你也须在场。”
何苗莞尔,“遵命。”
她不会忘记身为新媳妇的职责,塑料夫妻也一样。
太子觉得她的态度过分客气了点,私下相处本可以自在些的,但,究竟何苗也只是遵循她的义务,自己这样较真,倒显得小题大做。
太子只能将那点烦闷压抑下去。
另一边,何家已收到东宫寄来的名帖,自然是太子妃亲笔——天知道何苗临摹了多久,才和原主的字迹一模一样,好在勤能补拙,亦可以假乱真了。
往常瑛丫头是决计想不到这些的,难道是太子授意,让他们准备接驾?何晏山揉了揉跳动眉心,他并不忌惮那个曾亏待过的女儿,到底瑛丫头还姓何,跟府里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家健在,她还能有个依靠;何家若没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不过太子这样宠爱瑛丫头,却是何晏山想不到的,他有点懊悔当初不该对妙瑛这样冷淡,早知她能笼络住太子,自己原该对她好点——大的嫁进东宫,小的又许给二皇子,将来无论哪位殿下登基,他都是当之无愧的国丈,岂不比巴结贵妃一人的强?
如今也只好亡羊补牢,何晏山打算重建天伦之乐,于是严肃地告诫窦氏,“待会儿瑛丫头进门,咱们无论如何都得笑脸相迎,别叫人心生误会。”
窦氏艰难地咧着嘴角,心想那日她对何妙瑛笑得还不够多么?脸都要酸了,人家可没把她当后母,照样地出言不逊,谁又体谅她的辛苦?
奈何当着丈夫的脸,她只能低眉顺目,“是。”
一旁的何妙容攥着手心,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顶怕何妙瑛提起镯子的事,那日抵押的首饰虽然赎回了些,可仍有小半压在铺子里,只她故意瞒着不叫娘亲知道罢了;再则,她素来花钱没个成算,攒的私房早就用得差不多了,赎回那些东西还是用娘亲压箱底的嫁妆钱——只有她知道钥匙所在。
万一何妙瑛嘴上没把门,这些事恐怕都瞒不住,思及此处,何妙容恨不得称病不见,但这样做似乎更显眼,想来想去,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瞒天过海罢了。
听到大姑奶奶进门的消息,何妙容赶紧拢了拢头发,把髻梳得再紧些,这样别人就看不到那些稀疏的首饰。
至于窦氏,早已整理成一副慈爱无边的面容,心肝肉地叫着迎上前去,仿佛今日来的不是继女,而是她嫡嫡亲的骨肉。
可惜她表错了情,软轿里钻出的并非何苗,而是府里出去的婢女桥香,桥香微微笑道:“夫人也太客气了,婢子可担不得这番大礼。”
随即才小心翼翼地将何苗扶出来,“太子妃,您是有身子的人,可千万得仔细些,别让微贱之人冲撞了您千金之体。”
窦氏白白浪费了两筐眼泪,恨得牙根痒痒,却少不得哑忍着——要算账且等日后,忍一时风平浪静。
何苗环顾四周,想辨认出便宜爹是哪一位,奈何实在困难。何晏山年轻时勉强虽是个美男子,然这些年官场沉浮下来,早已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
呈现在何苗眼前的只是个肥头大肚的中年人,尽管笑容可掬,看去也不觉得亲切,反而格外滑稽,不化妆都能演猪八戒。
何苗诚心诚意地道:“爹,您又发福了。”
何晏山:……
他终于能明白窦氏感受,这丫头果真是寻仇的!
第15章 .打秋风 他肚子饿了,专程到老丈人家来……
何苗抛下这枚重磅炸弹,便再懒得理会——她又没撒谎,以为人到中年便可以不注重身材管理么?普信男真缺乏自知之明。
何晏山咽了口老血,想着长辈莫与小辈计较,强笑道:“你难得回来一遭,不知爹心里多高兴,趁今日得闲,咱父女俩正好团聚……”
说着便让丫鬟引她进屋,何苗却翻了个白眼,桥香早知趣地将那丫鬟的胳臂挡开,“什么人也敢乱碰我家小姐身子,若惊扰了皇嗣,可担待得起?”
贵妃省亲都不曾摆这样大的架子,两夫妻俱瞠目结舌,然而知晓妙瑛此番负气而来,必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窦氏只得推了推女儿,“你去搀着你大姐姐。”
她自己刚刚已被羞辱成“微贱之人”,自然犯不着找不痛快。
何妙容纵使再不甘愿,可当着双亲的面,也只能哼哧哼哧地挪过去,垂首道:“姐姐,您慢点。”
何苗一眼望见她头上缺少的珠饰——原来还没赎回来,怕是不好意思对家里讲罢?
如此甚好,要脸面的人对付起来才更容易,真要是个厚颜无耻的,她反而不知该怎么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