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记得这个女人带给他的耻辱……父皇的万寿节上,他不过到偏殿换了件衣裳,哪知何贵妃安排的人一早便在那儿等着他,若单单是个宫女便罢了,偏偏却是贵妃亲侄,何国公府的嫡出女儿,哪怕她衣衫完好,此事也是说不清道不明,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娶她过门——这数月间更是不知收敛,搅得家烦宅乱,若非皇命难违,真恨不得立刻休了她。
偏偏她却有了身孕,东宫的嫡出,骨子里还淌着何家的血。太子想起来便不禁咬牙,虽派了太医照拂,他自己却甚少过来探视,本就怀疑这身孕来得蹊跷,不过一夜醉酒便有了,他父皇都没他这般能耐。
如今太子妃的贴身侍婢过来告密,太子已然信了三分,但关乎皇嗣必得慎之又慎,遂还是亲自走这一趟,问个清楚明白,也好让这位嫡妻心服口服。
何苗虽是红旗下长大的好好青年,自诩众生平等,可面对这样天然悬殊的身份差别,她还是由衷感到一阵寒意——眼前人动动手指就能弄死她,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要她服软她也懒得,况且有什么用呢?人证物证俱在,连那张假孕的方子都到太子手中,所欠缺的,只是她这一份口供而已。
何苗爽快地举起手来,“我坦白,我认罪,是我不自量力,不识抬举,说罢,车裂还是凌迟,您想怎么处置?”
白绫或者毒酒是别想了,那是余情未了的款待,何苗自认与他毫无情分,当然也不敢奢望这样干脆的死法。
不过,临死之前她还有个小小请求,“桥香与此事无关,是我逼迫她为之,她倒是劝过,可我没听。还望殿下念在她一片忠心为主的份上,从宽处置。”
太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打感情牌,这样的把戏他见多了。何贵妃便最擅长口蜜腹剑,因此年过三十仍圣宠不衰,何苗作为其嫡亲侄女,想必也颇得真传。
借着为个奴婢求情便指望打动他的心肠?他还没那么好骗。
何苗见对面不发一语,便知道盛怒之下这位爷什么都不肯听,爽性开诚布公地道:“一日之内太子妃连同身边使女接连暴毙,未免太过蹊跷,惹人疑猜,殿下还是慎重些好。况且,桥香源自国公府,殿下要了解何家,留着她会更有用处。”
皇后跟贵妃派系间的龃龉由来已久,彼此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种时候当然得打信息战。好容易捏住了把柄,正该好好利用才是——她希望这位爷别被愤怒冲昏头脑。
太子仍是不发一语,不过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犹如冰河解冻。
他发觉这女子说的不全是假话——就好像她早已盘算好后事。
何苗只当他默认了,一时间反倒有些畏缩起来,车裂固然残暴,凌迟更不好受,听说有的人削上十天半月都死不了呢,到最后只剩下森森白骨。
她能不能自己选个容易点的死法?何苗觑准太子腰间悬着的佩剑,若是她找准机会拔-出来,在剑锋上磕上一磕,会不会立刻香消玉殒?
太子并不知她满心都在那把佩剑上,见她直勾勾望着自己下身,只当她临死还揣着那等龌龊念头——何家的女子,果真皆浮荡不堪——于是俊容微沉,拂袖而去。
何苗:……所以究竟车裂还是凌迟?倒是给个痛快呀!
不一时桥香进门,已然知晓来龙去脉,主仆俩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桥香一面感怀主子的命运,一面自伤身世,何苗则单纯忧愁太子会为她选个高难度的死法。
但既然他一日没发话,她就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何苗乐观地吩咐下去,“让厨房再做碗酥油泡螺来,不对,要十碗。”
桥香:……
瑞香得知消息,欢天喜地赶来书房,满以为会迎来光明的前程——到底她也算立了功,又帮殿下戳穿了何家女的假面具,不说升她为侧妃,给个侍妾名分该很合理吧?
哪知太子赏给她的却是一包银子,“孤记得你家中双亲皆已耄耋之年,生恩为先,你也该回去尽孝。”
瑞香呆了呆,东宫的差事从来没有告假一说,但凡多出个空缺,自有前赴后继的顶上。
毫无疑问这笔银子该是遣散费。
瑞香抱着包袱涩声道:“爷是要赶我走么?”
太子冷冷道:“你若真为尽忠,也不会到今日才来告发,因利而和,利尽而散,你这样的人,孤怎敢放心留用?”
说来便召来内宦,“李忠,销了她的名册,你亲自送她出宫。”
这是防止她将太子妃假孕的消息到处嚷嚷,瑞香轻咬下唇,明明那女人的阴谋已经败露,殿下为什么还护着她呢?
她猜想不透。
李忠倒是猜到几分,何家的人哪能说杀便杀了,何况太子妃心机虽有,却不够深湛,脾气又肤浅张狂,留着这样一个人物,还不知道谁给谁添乱呢。
可巧上头问起,李忠便笑着回道:“太子妃从方才起便很安静,没吵也没闹,还让厨下准备吃食。”
太子皱眉,“她还吃得下?”
“可不是,足足要了十碗呢。”李忠刚听到时也颇感惊异,“太子妃真是好胃口。”
这假怀孕比真怀孕吃的还多,也是蔚为奇观。
太子却忍不住想,如此说来,他的那一份也被抢去了?
第2章 .契约 大夏天盖什么毛毯,想热死老娘么……
何苗没想到李天吉会在夜半前来造访,她记得桥香说过太子从不留宿正院——仅有的一次还被原主下药设计,从此愈发避如蛇蝎,唯恐着了道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何苗立刻想到,太子该是亲自行刑来了。
也对,好歹是上过宗室玉牒,堂堂太子妃岂能死于仆下人之手?好歹由他亲自送她上路,这才算得体面。
何苗心中由衷生出一股悲壮的情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她也只好接受了。
何苗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替我上妆。”
桥香自幼伴她长大,对她的吩咐从无违拗,虽觉得小姐此举有些反常,可还是任劳任怨翻出妆奁来,在她唇上抹了点口脂,两腮晕上点朱红,额上还覆盖有金黄的花钿,端然如画中人般。
好歹她死在一生中最完美的时刻,何苗这般安慰自己,至于衣裳就不必换了——正规的吉服是大红色,她不想死后化为厉鬼,永不超生。
太子进门,正看到她这副整整齐齐妆扮,脸上又浮现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