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皇后早知她会过来,面上亦看不出喜怒, 只凝声道:“圣意已决, 本宫也好,傅家也好, 都只能遵从。”
何苗本来想向她诉苦,再顺道为傅淼求一求情, 然而眼看如此,便再无话可说。
在这个皇权大于一切的世界里, 个人的意志是毫不相干的。漫说只是抬进来一个妾室,即便李天瑞即刻死了,傅淼也得抱着他的牌位成亲——敬献帝认定的事从无更改, 而他的专-制与独断也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何苗沉默片刻,“再无办法了么?”
傅皇后望着她那张莹白小脸, 叹道:“妙瑛, 你是个好孩子,可有些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嫁给二殿下,未必是祸非福,你若真心疼阿淼, 这阵子就好好开导她, 为她打点嫁妆罢。”
说罢,便闭门谢客——她这阵子的精神头实在不好,请了太医问诊, 只说积劳成疾。傅皇后还想打起精神操持侄女的婚事,然实在有心无力,只能先歇一歇。
好在敬献帝也知道这桩事有些强人所难, 也委屈了傅家,因此特意宽限了一月,经钦天监卜卦,改在冬月成婚,也趁年关添添喜气。
从椒房殿回来,何苗满面愁容,她还信誓旦旦地答应傅淼会帮她解决麻烦,然而……现在看来,倒是她害了她,原本傅淼嫁给李天瑞还没那么些周折,如今添了个妾室不说,李天瑞被太子阴了一把,必将视傅家为仇雠,这桩姻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琴瑟相谐了。
傅淼已然得到消息,倒是没有太伤心,反而笑道:“无妨,总归是要嫁人的,至少陛下肯许我正妃之位,已经很宽厚了。”
何苗满面愧怍,“大公子那头,你打算怎么说?”
原本以为何妙容嫁给李天瑞,皇帝就会顺理成章取消婚事,她也能跟傅焱终成眷属,可是如今……希望过后却是更大的失望,以傅焱的脾气,怕是恨不得立刻杀进宫中罢?
傅淼静静道:“哥哥会理解的。”
哪怕没有皇帝阻挠,她与他的结合也存在诸多障碍,纵使他们并非血缘,可她毕竟姓傅,家中向来以兄妹看待,如今骤然说要走到一起,老爷夫人如何能接受?族里也容不下这样伤风败俗之举,除非他放弃当傅家的家主,放弃继承基业。
但,她又怎么舍得他为她如此牺牲呢?
“这几天,大哥带我游遍京城,我觉得很快乐。”傅淼含笑道,“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回头我会写下一封诀别信,烦请嫂嫂替我转交给大哥,相信他看完之后便能释怀,不会汲汲于此的。”
何苗明白,以傅淼这样温软的脾性,要她亲口对傅焱说出恶毒之语是多么艰难,然而她只能如此——要让他死心,就得先打碎自己的心。
何苗很想劝她不必做得这样决绝,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何况傅淼的伤心只会在她之上——她舍弃了自己的一辈子,日后也只能埋骨于此了。
傅淼让桥香捧来砚台,正要执笔,一只粗粝的手掌却忽然将墨汁打翻,淋淋漓漓洒了一地。
何苗讶然抬头,见到的是一个迥异平时的李天吉,他面罩寒霜,比平常还要森严十倍,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地府来的修罗。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孤为你和阿焱准备了一辆马车,车上还有些盘缠,若不够用,再拿孤的玉牌去票号兑换。今晚就走,别留京城,也别回傅家,天高地大,总有一片容身之所。”
傅淼有些懵懂不解其意,“可是殿下……”
太子双目发红,如同一头嗜血的独狼,“孤让你走你就走,没听见孤的吩咐么?”
傅淼结结实实被吓到了,她自幼受傅家教养长大,更将效忠太子视为天职,从骨子里都感到畏惧。如今太子发话,她焉敢不遵?当下再无二话,接过何苗胡乱递来的包裹,便匆匆推门出去。
何苗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冷静理智的李天吉?宁愿违背父命、对抗皇权也要保护这对有情人,与他平常明哲保身的做派大相径庭。
何苗小心上前,尝试唤道:“殿下……”
太子冷冷望她一眼,“你也出去。”
何苗没有半分迟疑,拔脚开溜。李天吉此时的心情坏到极致,傻子才肯上前碰钉子。
跟出来的李忠却知太子从未对太子妃说过一句重话,怕她吃味,忙劝道:“殿下心绪不佳,不是有意的,夫人莫要计较。”
何苗还没这样小气,倒是李天吉的做法颇让她意外,“殿下怎么想到这出了?”
李忠摆摆手,表示他也一知半解。
何苗只能将满腹疑问按下,不过等黄昏时还不见人从书房出来,亦不曾听见传膳,何苗担心他饿肚子,纠结片刻,还是带着食盒小心翼翼推开书房的角门。
此时满室书香已被浓重的酒气所取代,何苗看着那身紫袍,大片的烂醉的颜色,与太子此刻的心情相得益彰。
他乜斜着醉眼,还以为是李忠前来送酒,笑嘻嘻地举杯,“你也来干……”
何苗感觉胸口抽了一下,她发现她从未真正了解过李天吉,他也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理智而强大。
冒着巨大的风险送走傅淼,想必李天吉心里也在天人交战吧,但最终,保护亲眷的念头压倒了身为皇储的清醒,但同时做下这个决定后他也在反思,到底值不值得?他自幼受到的教条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在正式取得权力之前,他绝不会与敬献帝冲突。
然而如今,他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准则。
想必他心里也有着巨大的惶惑,所以才会那样态度粗暴——因为生怕别人再劝上两句,他就会控制不住反悔了。
这个男人并不完美,但,此时此刻在她眼中却比什么都可爱。
何苗蹑足上前,轻轻捧起他的手,柔声道:“殿下,您并没有错,相反,您做得很好,天道有知,必不会怪罪殿下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何苗并不觉得忤逆是多么严重的罪名,何况本就是敬献帝不对在先。可是对李天吉这种受儒家教养的人而言,背叛皇帝,也就等于背叛了自己的整个人生信条。
但,何苗多么想称赞他的勇气,倘若说李天吉从前是一架完美无瑕的机器,如今,才终于有了血肉,是一个有着喜怒哀乐、感情复杂的活人。
何苗殷殷道:“您放心吧,即使母后不站在您这边,我也一定会支持您的,不离不弃。”
李天吉望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眸,仿佛有些拿不准她身份,迟疑了一下方问道:“果真?”
何苗没有回答,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稍稍俯身下去,吻上他冰凉的唇。
酒是冷的,女子的肌肤却带着热意,如同寒冬旷野里升起的熊熊炉火。太子唔了声,下意识攀附住她。
气氛旖旎而艳异,何苗理智告诉她应该逃走,然而,另一种大胆的想法却阻滞了她的行动,穿着绣鞋的脚如同生根一般扎在地上,令她寸步难行。
伴随着男人的吻越来越深,何苗彻底放弃抵抗,任由他抱着自己往里间去——那里放着一张小小的拔步床。
中途不慎撞倒书架,兜头兜脸砸得他发晕,何苗不由得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