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们已将游戏一应物件放置妥当,大殿前两张醒目的案几,相隔不远,一张上放着一把特制的纤小弓箭,另一张则摆着数碟切成小块儿的黄米角黍。
许是有意为之,得花者多半是待字闺中的年轻小姐,隔着半透明的屏风,或调皮或娇憨地举起弓箭射,无论中不中都能引得掌声,几轮下来,甚是热闹。
这一轮,花落在李无眠手中时鼓声停了下来,她不解的望向贤妃,对方也是一脸困惑。自打李无眠能记事儿起,不论端午还是新春,她从未做过得花人。
“九姐姐可不许推辞,今日不做行酒令,射粉团子姐姐定是可以的。”十二娘开口道。
李无眠微笑点头,示意燕字陪她去殿前射箭。
“玩了半晌一直没轮到我,不如我沾沾九姐姐的光。”十二娘起身疾步走到李无眠身旁,拉起她的手就要往殿前去。
“十二娘,还有没有半点规矩。”谢贵妃话一出口,十二娘便停了脚步,撅着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动声色地从桌上拿起一方湿帕,擦拭了手掌。
殿中原本热络的气氛顿时冷了不少,贤妃打圆场:“我们九娘头回上场射箭,那案几可要往前摆上少许。”
李无眠在放置弓箭的案几旁站定,屏风那一头多少人在看她不关心,这是她第一次拉弓,之前只在书中读到过,偶尔见过旁人使,她倒不怕出丑,好奇心更重些。
燕字将蒙眼的束带呈到李无眠手中,束带是黑纱制成,戴上后不会一点都看不见,她将束带拉平在脑后系紧。
她默念射箭的口诀,第一箭落在了眼前的案几上,第二箭进步稍许,落在了粉团案前。
李无眠得了乐趣,拾起第三支箭,尚未扣弦,忽然眼睛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放下手中弓箭,一时分不清燕字在何方向,估摸着位置比划眼睛痛,快拿湿帕子来。
她正对屏风,举止一清二楚地落在一众男客眼中。
行为不雅,这是皇后尽量不让她在正式场合出现的原因,不得不出现时则再三警告她不许表达,老老实实地坐着,所以那次夜宴,她浑身不适,也不敢告诉任何人,任由婢女搀扶去了千金阁。
殿内紧张看着一切鱼书顿时明白过来,拿起湿帕跑去大殿外,燕字已解开紧紧系在李无眠眼前的黑纱,只见她一双眼被辣得通红,一时间泪如泉涌。
这边鱼书燕字正为李无眠擦拭眼睛,那边十二娘再次开口:“莫不是九姐姐贪吃,手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坏了眼睛?”
朦胧间,李无眠看到有一身着墨紫色袍衫的男子绕过屏风走到她面前,鱼书燕字并未阻拦,行了一李道:“谢将军。”
谢池递给燕字一方湿帕,燕字用沾染着药香的清凉帕子擦拭过李无眠的眼睛和手掌,她立时好受许多,向着谢池伸出拇指,弯曲两下。
“公主说谢谢将军。”
谢池拾起案几上的弓箭递给李无眠:“九公主还有第三箭。”
这一举动落在众人眼中皆是惊讶之色,谢将军右手手腕处竟带着一条开了线的长命缕!
女眷这边窃窃私语,只因不少人早上亲眼见过这条长命缕,正是李无眠做的!
李无眠转过身,面向不远处的粉团案几,再次举弓,搭箭,扣弦。
“沉肩,力气不要拉这么满,再松一点。”谢池站李无眠身侧五步外,声音低沉浑厚,似有法术一般,李无眠愈发专注。
嗖的一声,特制的羽箭从李无眠手中飞出,不偏不倚正中案几正中那碟粉团。
等候在旁的太监忙端起碟子,呈到李无眠跟前:“恭喜九公主,贺喜九公主。”
李无眠拿起插着箭的粉团,抬头望向谢池,甜甜一笑,伸出拇指弯曲两下。
不用旁人转达,谢池也看明白她在说什么。
“臣多谢九公主的护臂和长命缕。”谢池行了一礼,转身回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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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最不喜这些厌胜之物吗?”宴会已开,趁着众人欣赏殿前歌舞的空挡,骆林悦悄悄挪到谢池身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手腕处丑的出类拔萃的长命缕。
“如今也不喜。”
“一日夫妻百日恩?”
“兴许是叛逆了。”
谢池有些看不透李无眠此人,眼神太过干净清澈,只要与她对视,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谢谢或抱歉,多数是后者,她似乎将人生中遇到的所有问题和麻烦都归结于自身。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恐怕早承受不住了,她又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呢?
“这块玉是姑姑今日赏的,你拿去讨头牌欢心吧。”
“条件呢?”
“别让我那便宜未婚妻死在别人手上。”
第八章 (捉虫)
“行舟,你想亲手杀她?”骆林悦不禁压低了声音,疑惑道:“明日你要动身去西南,此时做掉她时机确实不妥。”
谢池执起酒盏的手抖了两抖:“你要不要随我去西南?莱阳城有一名医,极善医脑。”
“莫非……莫非你二十年来不近女色,是因为……”骆林悦恍然大悟般捂住了嘴,眼神复杂地瞄向案几下遮住的部分:“原来你是怕她说出去,所以才准备自己动手。”
“骆祭酒的家法想来是很久没对你动过了,某不介意走一趟,将平康坊的风流韵事与他老人家说上一二。”
“那你为何要护她?别说什么怜悯,我可不信。”
谢池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究竟自己为何要护她,不是一时冲动,不是怜香惜玉,更谈不上疾恶如仇。他能够确定的是自己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只是目睹一无辜可怜之人被卷进灾祸。
若不是因为他,就算深宫艰难,她也定然能平安度过一生。
许是大慈恩寺那日,莫名其妙恍了神,没有及时打断她的话,才生出这许多事来。
风清月皎,芙蓉池畔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这一点烟火气息似乎与他有了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