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好不容易回京入宫一趟,难得的机会就这么白费了,便宜了中宫那刁妇!”谢贵妃恨得咬牙切齿,今日用完午膳皇帝便要起驾回宫,深宫大内要想再对谢池做什么便难如登天了,可生米已煮成熟饭,她还能做什么呢?
自古以来姐妹共侍一夫倒是不少,可从未有过两位公主共嫁一位驸马之说,别说皇帝允不允,朝中那些文臣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她抬起右臂支在身前的凭几上,手按在太阳穴处,思考对策,李慕瑛是她唯一的孩子,自小爱慕谢池,就算谢家满门都指望谢池继续维持家族荣耀,可尚了她女儿,也不能算辱没了他。
谢家几代皆是文臣,一介武夫有何体面可言?征战沙场稍不小心就会送命,卫邈那老狐狸都不能幸免,为求平安,还是做个驸马都尉,待在京城中享受荣华富贵,更不用说亲上加亲这一层了。
谢贵妃能想到,皇后自然也能想到,不同的是,皇后可没什么亲上加亲,不过是为了她那平庸的父亲和弟弟在军中有个靠山,若是谢池尚了她女儿,自然得帮衬那便宜外祖父和舅舅,如意算盘打得倒是精。
想到此处,谢贵妃头更痛了,一把拂去案几上的象牙雕花香炉,雪样的霜灰撒了一地,火炭掉在地衣上,烧焦了几处,甚是乍眼,这样昂贵的物件儿,在她眼中还不如件衣裳。
室内雀头香的味道浓郁起来,立在稍远处的婢女见状,躬身疾步上前,清扫收拾,这时门前竹帘卷起,一嬷嬷走了进来,正是谢贵妃的奶娘宋氏。
宋嬷嬷环视屋内,见一片狼藉,知晓她家那位姑奶奶又发了脾气,示意一众奴仆先退下。
关上门后,她才弯腰在谢贵妃耳边说了千金阁那边的情形,李慕瑛被人诓去芙蓉池边喂了一夜蚊子,李慕琼也好不到哪里,不但关在闲厩中,还被鹞子啄破了手。
“竟有这等事?我还以为让中宫占了大便宜,如今倒好,这口肥肉竟让个哑巴吞了。”谢贵妃脸色稍霁。
“可不是么,张有福那狗奴,天不亮就带着人去堵谢将军,反倒把差事办砸了,皇后那边恐不好过。”
“那刁妇自身难保!陛下可从未有过让行舟做驸马的心思,有些事我这亲姑姑能做得,旁人不见得如此。”谢贵妃轻笑一声,昨夜赐宴摆这么大的排场,多少王公大臣想得此贤婿,谁能料到,岳丈的帽子落在了皇帝头上。
谢贵妃心思一转,又想到九娘的出身,虽有个公主的名头,过得还不如三品大员家中的嫡女,这样的哑女做了谢家媳妇,按律法规矩,行舟还不得纳妾。一个天之骄子,一个碌碌平庸,真真是家门不幸!
万幸,也没让皇后得了手,日子还长,大渊可没有丧妻的驸马不能再娶之说!
“宋嬷嬷,仔细叮嘱十二娘身边的人,看好她,莫要声张,我们可从未打过行舟的主意,此行啊,不过是替陛下掌掌眼。”
***
巳时四刻,皇帝方才召见皇后、谢贵妃和谢池,谢池离皇帝所在的临胜殿近,早早到了候在殿前并未入内。
少顷,神色慌张的皇后到了,谢池一礼刚刚行下,她略微颔首,就匆匆入了殿内,紧随其后的谢贵妃,扶起谢池的手,轻声道:“行舟,有姑姑在,莫怕。”谢池面色如常,侧身请谢贵妃先行。
殿内气氛凝重,怒容满面的皇帝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许是政务繁忙又或是多年钟情美色之故,李弘煜强壮之年疲态尽显。
皇后穿得简朴,连头上发饰都少了许多,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跪下称罪:“陛下,是妾管教子女不严,才令九娘做下如此不知廉耻之事,还望陛下责罚。”
这番举动与其说是请罪,不如说是以退为进,先下手为强。皇后是错了,错在宫中皇子公主众多,难免疏漏,不能面面俱到,她小错是有,但大错都是李无眠犯下的!
“皇后殿下的意思是九娘勾搭行舟,与他在千金殿私会?妾虽不如皇后殿下金贵,但谢家书香门第,绝做不出此等下作之事。”谢贵妃话虽是对皇后说的,可人却向着皇帝行了一礼,遂又说道:“且九娘打小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更不会置皇家颜面于不顾,其中定有什么误会。”皇后想和稀泥将此事推脱干净,休想!
第三章
除了李慕琼、李慕瑛及另外几位生母地位尊贵又受宠的公主随母亲住在离宫各处殿阁中,其他贵主们都歇在神女殿。
李无眠住在西把头的寝室,这屋子虽没有她在后宫所居的闻春斋大,但一应器具、家具物什好上太多,床榻上的茵褥也厚实,从千金阁回来,忙命人抬了水来沐浴歇息。
燕字从行李中取出一瓶药膏要给李无眠上药。
哪儿想李无眠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个头在外面,眼神坚定,死命摇头,不肯松手。
“公主,您身上这么多伤,让奴婢好好给您上药吧。”
鱼书见状也上来劝说:“若是不及时上药,留下疤痕可如何是好?谢将军可真是蛮横,半点不知道怜香惜玉,不像是个会疼人的。”
自打赵才人过世,李无眠又生了场重病落下哑疾,虽不缺食少穿,但也称不上好,连年纪小上她一轮,同样是才人所生的十七娘,吃穿用度都比她强上许多。
原先她们还盼着李无眠及笄后定下了驸马,日后离开皇宫,入了公主府,自己当家,日子也能好起来。
驸马不见得门第要多高,也不必才高八斗是探花宴的座上宾,只要能待九娘好,护她周全,不论旁人如何看轻也不打紧,关起门来日子还是得自己过,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和和美美才不枉赵才人临终所托。
谁想一年又一年,比李无眠年纪还小的十娘,赐婚圣旨都下来了,偏偏就她被遗忘了一般,她没有生母去皇帝皇后跟前说招驸马之事,后来还是贤妃看不下去,帮她去皇后跟前提了一嘴,哪知皇后一句“皇室贵主,哑疾难择”,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地耽搁下来。
听见鱼书因此事为她抱不平,李无眠脸色涨红,耳垂似能滴出血来,不知如何解释,又见她二人坚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得从被中抽出一只手放在唇上嘬了几下,再递给她们看。
鱼书燕字哪里知晓床笫之事,闻春斋别说嬷嬷,单就年纪而言,燕字就是最年长的,连闲时可在此事上碎嘴的姐妹都无。
一开始颇为不解,盯着李无眠手上那处红痕想了半晌才明白怎么回事,顿时也红了脸,主仆三人望向不同方向,试图缓解现下的尴尬。
鱼书年纪小,但脸皮不薄,她率先开了口:“都说谢将军是个冷面阎王,不苟言笑,不讲情面,可如今看来还得多加一条‘色中恶鬼’才对!”
李无眠和燕字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燕字道:“想不到,我们鱼书也能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词儿了,学问渐长呢。”
“公主,接下来可如何是好?虽是男未婚,女未嫁,但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理不合。”燕字叹了口气。
李无眠坐起身,示意二人服侍她穿上衣裳,款步走到书案旁。
鱼书燕字上前研墨铺纸,只见她写下:昨夜之事有蹊跷,谢将军与我应是被下了药。
***
“妾自然不是怀疑谢将军的为人,只是九娘的生母乃是教坊司出来的,恐怕……”皇后仍跪在地上,她与皇帝少年夫妻,虽早已恩爱不再,却一直相敬如宾,少有龃龉,此刻因事发突然,言语间难免有了疏漏。
“赵才人去世时,九娘不过六岁,皇后殿下是说九娘自小就学了不入流的本事?”谢贵妃将事情越描越黑,话中有话,引着众人往皇后指责赵才人狐媚惑主才生下了九娘这方面想,不论赵才人受不受宠,李慕瑜也是上了玉牒的,身上流着皇帝的血。
皇帝一掌重重拍在书案上,殿内众人忙跪下,请陛下息怒。
“陛下,臣有一事启禀。”自打入殿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池开了口,清早李无眠和张有福一众人相继离开千金阁后,他便禀了皇帝,事急从权,许了他探查之责,遂唤来玉竹,也就是晨起时在帐外答复他时辰的贴身侍从,和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去查了些事情,此番召见前,已有了些许眉目。
他半晌不说话,不过是想先看看搭台唱戏的几人是何反应,此番心里也有了数,便将所查之事和盘托出。
李无眠的贴身婢女鱼书燕字所言不假,夜宴未开始,她们二人就被叫去了后厨帮忙整理食案器具,跟在李无眠身边的婢女并不是她宫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