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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接近晌午,谢池才风尘仆仆地从军中赶回,饭也顾不得用,先去书房写了几封信,命人速往京中送去。洛川十万驻军,朝廷每人每月发放军饷,五年前是一贯又五百文,后提升为两贯,可洛川驻军五年来一直以一贯又五百文发放军饷。
以各种名目层层盘剥难以避免,大部分驻军都是如此,可怪就怪在,其他地方,钱的去处尚有可查,洛川那每人少出的五百文,竟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真正发放到士兵手中勉强一贯,日积月累,怨声载道,最后连调至此地三年有余的驻军将领也不堪忍受,洛川虽四季如春,兵器铠甲也总是一大笔开销,总不能临到上战场才发现处处都是问题,一封密函送到京中,算是告了兵部的状。
兵部尚书连夜被召入宫中,一口咬定从未克扣过洛川驻军的军饷,并命人找来账目一一核对,确实如尚书所言。
初始,皇帝以为这笔钱是出了京才被人动了手脚,可派了几波人一连查了数月皆是一无所获,方才下定决心,命谢池仍坐在辅国大将军之位,前往洛川调查此事。
“今夜成王府设宴招待我们二人,公主下午梳洗打扮一番,待申时三刻与臣同往。”好不容易歇下来,谢池干脆合衣躺在榻上,闭眼小憩。
第三十五章
李无眠命落雪取了床被子, 一角搭在谢池腹上,谢池睁眼瞧她,李无眠比划道:小心着凉。
谢池嗯了一声, 翻过身没一会儿,呼吸声渐重, 似是睡着了,想来昨夜在军中一宿没合眼, 李无眠甚是心疼,转身示意落雪成霜动作都轻些,莫要吵醒他。
她干脆搬去浴室梳洗打扮, 待谢池醒来, 回屋中戴首饰发钗也不迟。
“将军能娶到公主这样体贴的女子真是天大的福气。”落雪边为李无眠梳头边感叹, 她们虽没去过京城, 可总听人说京城的贵主贵女们性子傲又娇贵, 本来管家命她们来洛川侍候,心中多少有些忐忑,怕自己那点子规矩入不得公主的眼, 免不得皮肉吃苦, 万万没想到李无眠不但毫无架子,待人也和气,着实松了口气。
燕字立在一旁虽帮不上什么忙, 但也能指点一二,知道落雪所言出自真心而非阿谀奉承,脸上不觉带了笑意:“长安城的贵主中就数我们九公主最是温柔体贴。”
李无眠佯装生气轻轻拍了燕字一下, 比划道:姐姐妹妹们个个兰质蕙心, 我不过蒲柳之姿, 比较不得。
“洛川与长安相距上千里, 两句话传不到宫里去,公主且宽心吧。”燕字明白李无眠担心什么,她们在宫中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事说错话引来祸端,可今时不同往日,偶尔任性一回,也并无不可。
主仆三人说笑间,便已装扮妥当,正巧成霜在门外答话说是将军醒了,请公主过去。
李无眠进屋时,谢池正坐在桌边煎茶,洛川附近有一山泉格外清甜,一大早管家便派人取了来,供他煎茶用,水面泛起层层鱼眼纹,咕咚咕咚烧开了,磨好的茶粉撒入其中,仔细搅拌,甚是专注。
他抬眼见李无眠身着团娇纹郁金色绫裙及阔袖浅粉衫子,梳云髻画小山眉,额间点以金碧朱翠制成的梅花钿,虽未簪任何饰物,却已有海棠标韵,风娇水媚之感。
谢池这一眼抬得久了点,耽搁了水三沸离火的绝妙时机,待他将茶倒入青瓷盏中,略凉了凉,送至嘴边抿上一口,不由皱了眉,火候太大,口感有些涩。
此时李无眠正在选发钗,回身指着那副孔雀金银花钗和一顶牡丹珍珠花冠,比划道:将军觉得哪一个好?
这类闺房之趣,谢池还是头一次经历,许是适才觉睡得沉,精神好上许多,起了些旁的心思,他执了盏茶走到李无眠身前,拿起孔雀金银花钗递给一旁的落雪,示意她给李无眠簪上。
“公主尝尝,臣这茶煎得可好?”他将手中青瓷茶盏送到李无眠跟前。
李无眠端起,饮了一口,又苦又涩,她不由得眉眼微蹙,可一想此物乃谢池亲手所制,平日里他煎茶口感清香,难得失误一回,不想扫他的兴,只得口是心非,伸出大拇指朝上,以示好喝。
哪知闻言后,谢池又从她手中拿回青瓷盏,也饮下一口,含在嘴中并未吞咽,一手抬起李无眠的下巴,迫她抬头,对着她唇吻了下去,趁她愣神的功夫,恶作剧般渡了些茶到她口中,舌压在她贝齿间,迫她咽下。
“看来公主的口与臣一样,都是涩的。”谢池直起身,唇上难免沾了些口脂,再加上似笑非笑的眉眼,说不出的魅惑。
屋中还有落雪成霜和燕字三人,李无眠红了脸,顾不得应对,下意识从袖中取出方帕子,踮起脚尖,一手搭在谢池肩上,一手去擦他唇上的口脂,甚是仔细。
谢池垂眼看去,眼前那明晃晃的孔雀竟也瞧出了几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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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字有伤不能随行,同李无眠去成王府的差事便落在了落雪身上,燕字见她不知如何梳妆,有心指点她一二,还将自己备下的衣裳首饰借于她,落雪感激不尽,只说以后凡是燕字用得上她的地方,只管开口吩咐。
燕字等的就是这句话,谢池此行的目的着实蹊跷,江上死了那么多人,一夜过去好似无事发生一般,还有成王、李知叶……谢池明明是位天之骄子,陛下跟前儿的大红人,还有个圣宠不衰的贵妃姑姑,却行事诡秘,要说是多年沙场无情练就的,李无眠信,她可不信,若不是身上有伤,她定是要去成王府瞧瞧,可有端倪。
直到李无眠和谢池乘坐的马车拐了弯再瞧不见,燕字方才收回目光,与成霜往府内走。
“不瞒燕字姐姐,今儿我着实吓了一跳,还是头一回见着咱们将军笑呢。”成霜想起夫妻二人那个吻,不由地脸红心跳,都说一对璧人,可算是亲眼见着了。
“将军在西南府中没有妾室通房吗?”怕成霜误会,以为她打探消息,故而又补充道:“自然将军与公主定下婚事后,家中所有妾室通房便都得散了,我只是听你这么说,有些好奇罢了,若是不方便,不说也好。”
“姐姐哪里的话,没什么不方便的,此事西南将军府的人都是知晓的,将军不近女色,也不喜人聒噪,他在府中时,若无要紧事,谁都不敢开口,哪里来的通房妾室。”成霜拉住燕字的手说道。
这几句话对于燕字来说已经足够了,她也回握住成霜的手,只说从京中带了些脂粉,左右她也用不上这么多,送于她,也省得浪费了。
那边李无眠坐在车中甚是紧张,自打记事起,她就与即将见面的那位王叔没打过照面,等下若寒暄起来,中间没个转述的,王叔觉得她上不得台面,配不上友人之子,损了谢池的颜面可如何是好。
谢池瞧出了她的紧张,安慰道:“待会儿说的都是些场面上的话,你随便比划,我自有言语应对,宋怀山也跟着去,你若真有急事,还有他。”闻言,李无眠方才松了口气。
少顷,一行人到了成王府前,谢池先下了马车,回身递给李无眠一只手,扶她下车,落在门前众人眼中便是伉俪情深。
成王府正门,白墙红门,门楼近三丈高,宽约五丈,大门两侧各一排戟架,列戟共十六根,已是顶到头的数量,气象非凡,比京中三品以上王公贵戚的宅子还要威严华贵。
成王手背在身后,按道理他无需亲自在门前迎公主驸马,可谢池身上辅国大将军之职仍在,又是奉皇命而来,面子上他是要做足的。
“一转眼九娘都长这么大了,你阿爹身子可好?”见李无眠先向他行礼,成王心中受用,虽还是皮笑肉不笑,语气却亲切了许多。
李无眠比划一番,身旁谢池开口道:“九公主说多谢王叔关心,陛下身体康健,来时特地叮嘱她,让她转告王叔,养好身子,得空回京一家团聚。”
谢池这话半真半假,他们二人临行前,皇帝确实交代了些保重身体之类的场面话,可绝无要成王回京之言,李无眠心中忐忑,却不好表现,只得面带笑容,看向成王,点点头。
“想不到将军对九娘如此上心,连手语也学了不少。”成王话中调侃之意更多。
“那是自然,某与九娘乃天作之合,为了她,某定当全力以赴。”
成王没有答话,做了个请的手势,引二人入府。
饶是在皇宫中长大,李无眠看着这宅子也禁不住咋舌,黑瓦红柱雕梁画栋的正堂,水磨石地面光滑如镜,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金丝团花纹红毯,除南面外,其余三面都挂着帐幄及帘幕,便于区隔遮挡。
正堂正中北面摆放一架极大的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前面一张同样以紫檀制成的主人用的坐塌,两侧依次摆放稍小的座床,堂中各色香炉、灯烛等,无一不精美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