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眠见谢池身上穿着的衣裳是她亲手所制,心中不免窃喜,这件兰花暗纹墨绿色圆领窄袖袍衫,用了她两个月的时间,功夫没白费,如她想象中一般,花中君子正衬得谢池品貌俊逸,若是无人提起,谁能看出他是大渊手握实权的武将之首呢?这般俊俏的书生,怎么也得骑马游遍长安城的三十六条大街,被小娘子的香帕香囊香果什么的砸得一身方才合适。
想到谢池骑马游街的场面,李无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真有那一日,他定脸色阴沉,还得把帕子香囊瓜果砸回小娘子头上。
“这幡子还未竖起,公主倒先乐上了,待今日手头的事情忙完,臣可坐在榻上,身前放一案几,让公主烧上三炷香以表谢意。”谢池说得一本正经,落在李无眠耳中便知他定是听见早上与燕字的玩笑话,只得红着脸快走两步,与他一起挂好幡子。
对于民间的元日习俗,李无眠还是头一回见,玉竹在门前挂桃符,管家张罗着贴门神、贴春联,她喜滋滋站在一旁看,看得津津有味,入了神。
待落雪端着托盘来,上面放了两盏温好的屠苏酒,另有两盏酒李无眠从未见过,看了谢池一眼,他便心领意会,答道:“洛川这边习俗,新年元日喝的是椒柏酒,用的是花椒和柏树叶,公主可要尝尝?”从当初|夜宴上她贪吃酥酪开始,谢池便知李无眠是个爱吃的。
李无眠头点得好似小鸡啄米,眼睛都有了亮光,难得有酒尝尝,屠苏酒的味道比药还苦,往年宫中规矩大,就算飞扬跋扈任性如十二娘,元日还是得捏着鼻子往下咽,如今有可替代之物自然愿意。
她端起一盏椒柏酒一口喝下,尚来不及咽下去,口中又麻又涩,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谢池扶额大笑,周遭众人都呆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见过将军笑?”玉竹回头问身后的管家,谢池向来看重仪表礼节,讲究的是笑不露齿,眼下你若是走近点儿,他嗓子眼估摸着都能瞧上一二。
管家回过神,忙合拢嘴,摇摇头:“眼下这场景和天降陨石也差不多了。”
李无眠低头垂目看到自己晌午才穿的新衣裳就被椒柏酒弄脏了前襟,又见谢池笑得这般开怀,一时悲愤交加,提起裙子就往后院跑,燕字和落雪都没追上,见此场景玉竹也笑逐颜开。
“好笑吗?”谢池面色恢复如常,与适才判若两人。
“哈哈哈哈,好笑好笑,平日里公主弱不禁风,没想到跑起来如此快,连燕字那身强力壮的都追不上,哈哈哈哈……”后面的笑声戛然而止,只因玉竹回头瞧见谢池冰冷冷的眼神,好似他再多“哈”一声,还有两炷水桶香在等他:“好不好笑自然还得将军说的算。”
***
初七这日,谢池收到骆林悦的密函,事情如他所料,皇帝派蜀王正月初十启程前往洛川,与谢池一同调查驻军军饷消失案。
除夕那夜他断定是贤妃对李无眠下毒,由此剥丝抽茧,将京中与西南之事逐一梳理,先是他与李无眠因一夜荒唐定下亲事,贤妃先设下圈套,再从中斡旋,确保万无一失,皇后和谢贵妃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助她一臂之力。
紧接着对政事一窍不通,沉迷山河地理的蜀王,借着询问西南风土人情之机,与谢池相交,继而提出同往西南,稳定边境改善民生,但不可否认,比起在京中争权夺力的晋王昌王,还有沉迷女色的怀王,蜀王还是有几分本事。
洛川驻军的消息比谢池计划的要早进入京中,也是蜀王做了手脚,他在西南应是下了不少功夫,暗中盯着谢池,一路跟着查到洛川。
借着骊山行宫中贤妃的手笔,令十二娘与李无眠狭路相逢,蜀王则引着谢池进行宫禀告洛川驻军一事,巧遇十二娘出手伤人,玉竹出手救下,蜀王顺便卖了谢池一个人情,十二娘被禁足骊山,谢池与李无眠顺利成亲。
等谢池到了洛川,蜀王再寻个由头紧随其后,待一同查清驻军案,他蜀王的功德簿上再记下一笔,怎么也比京中那几位皇子强上一头,这母子俩的算盘倒是打得精。
不过,这由头不必他们费心去寻,谢池亲手送了封折子进京,一是暗示山高皇帝远,成王行事可疑,与前镇军大将军卫邈的亲信互有来往;二来则言洛川风景如画,与京中书籍记载已有差异。
故而这年还未过完,皇帝火急火燎地催着蜀王往洛川去,借更新地理志之由,协查皇室宗亲。
阳春三月,桃花盛开,蜀王一行人到了洛川,府尹再次领着大小官员站在码头迎接,比起去年迎接谢池要省事些,谢池是公务在身,蜀王则是采风赏景,接风宴设在了成王府,叔侄家宴,没府尹什么事儿。
“半年不见,九妹妹似乎又长高了些。”蜀王见到李无眠,先话一番家常。
李无眠见着哥哥,心中欢喜,手上也带了亲切之感。
“九公主问大王路上是否平安?”燕字躬身在旁转述。
“自是顺利,九妹妹近来如何?”
“九公主也有大喜事,偶遇神医,哑疾有望治愈。”
第四十一章
蜀王那一闪而过的惊慌被谢池看在眼中, 他不动声色,坐在榻上看眼前一幕“兄妹情深”,待燕字与蜀王禀明此事, 蜀王转身望向谢池,问道:“行舟府上还有位神医?”
蜀王对于谢池的称呼, 从一开始的“谢将军”,到后来的“行舟兄”, 再因其娶了李无眠,现下称他“驸马”或“九妹夫”皆可,许是为显示自己与谢池亲近, 便与骆林悦一般, 直呼其字。
“大王有所不知, 宋先生也是某来洛川途中偶遇, 先生父子行医至此, 结伴而行,有个照应。”江上遇险之事,谢池已经告诫众人不可外泄, 故燕字未提起如何结识神医。
宋家父子同观棋一般, 乃是蜃楼中人,蜀王虽在西南两年,军营将领识了个七七八八, 不识那二人也在情理之中,谢池此番话也是为了试探蜀王对于蜃楼知晓多少。
闻言,蜀王面上堆满期待之意, 凑到谢池跟前:“我也想见见那位神医, 他们常在各处行走, 对于各地风土人情定然十分了解, 正好请教一二。”
“那是自然,某先前就与宋先生提起大王,醉心于大渊山河地理,邀先生往长安一去,不想大王先到了洛川,不日便请大王府中一叙。”既然蜀王非要唱戏,谢池倒也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那位宋神医可说治好九妹妹有几成把握?”蜀王终于扯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哑疾之事谢池知道多少?知道后又有何怀疑?
“公主常夸燕字心细,可还是出了些岔子,长安到洛川又是骑马还要坐船,不知道何时丢了两箱东西,其中就有公主常吃的木香丸,幸好配药的方子放在妆奁中,待手头上的几瓶服得不剩几粒,便请宋先生帮忙寻些药材帮忙配制。”谢池说到此处,略微一停顿,见蜀王整个人放松了不少,继续道:“宋先生道公主常年服用木香丸,身子康健,已无大碍,至于哑疾,他倒有个偏方可以一试。”
谢池话毕,李无眠和燕字对视一眼,遗失了木香丸一说,谢池并未交代过她们,莫非那药真有问题?李无眠只觉得心跳加速,思绪翻飞,直至谢池递了盏茶到她手中,方才镇定下来,恢复如常。
另一侧的蜀王则想,那宋先生多半也是个江湖骗子,瞧不出秘药,就敢信口开河可治哑疾,也算他侥幸,瞎猫碰上死耗子,眼下没了“静夜”,就算九娘不服药,早晚也能开口。
此行前母亲贤妃再三叮嘱他,寻个合适的时机令九娘意外身死,早早赴了黄泉。原本这事儿应是贤妃做,谢池远赴洛川,李无眠在长安孤身一人,除非她一直待在将军府后院,否则只要出门,就有夺命的好戏等着她。
此时蜀王只觉得女人碍事,他好不容易寻来的南诏杀手,原本留着日后大有用处,奈何贤妃擅作主张,为求一次扳倒皇后与谢贵妃,竟暗中牵线,最后九娘没杀成,反而被谢池抓住把柄,把长安城翻了底朝天,最后还是藏在他府中勉强躲过一劫,至今不敢露面。
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哑巴,也值当大动干戈?想到此处,蜀王不禁摇摇头。
“河阳郡主李知叶拜见大王。”直至一道清冷女声打断蜀王思绪,他抬头一看,顿时楞在原地,一因美人绝色,二来好生眼熟。
思来想去,方才记起竟是在谢池西南府上见过,虽只远远瞧过一眼,可那女子身形样貌与李知叶有几分相似,顿觉心惊,似乎发现了谢池什么天大的秘密,心中也愈发肯定李无眠哑疾得治确是偶然。
蜀王命婢女将先前备下的礼物赠与李知叶,道:“郡主离京时不过五六岁,多年不见,本王差点儿认不出来。”
话了几句家常,成王请诸位贵客入席开宴。
不知是李无眠那封家书令皇帝斥责了成王,还是成王忌惮赴宴的是位成年皇子,今日府中摆件儿、菜肴比前次招待李无眠朴素了不止一星半点,就连正堂前的石头栏杆都换成了木头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