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里,情爱只是人生的附庸,不可能为此和家人闹矛盾,甚至不值得她多费精力。
付出真心往往会被轻贱,被伤害得更深。生活在那样腐朽的大家族里,足够她看透了,也失望透了。
所以才会养出这一身疏离的距离感,仅有的真心都给了家人,“我当初本来想跟父亲求情的。可你答应得太快了,都没有活动的空余。”
奚言把心事藏得太好。奚玉都没有想过她是真的喜欢周子寂才答应联姻的,一直耿耿于怀,心疼她是家族内部龌龊勾当的牺牲品。
奚玉一字一顿道,“有朝一日我成为家主,一定接你回家。”
奚言愣住了,从未想过这个美丽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姐姐,心里藏了这样的理想。她单薄的身体里怀着坚韧的野心,眼中有对权利的向往,明亮得惊人。
——也开不了口。无法告诉奚玉,她从前那个郁郁寡欢的妹妹已经死在了祁连山的崖底。她面前坐着的,只是一只机缘巧合被砸断尾巴,困在这具身体里的小狐狸。
“那就……祝你成功吧。”奚言说。
她也不喜欢现在奚园的模样。如果有朝一日奚玉成了家主,真的能把这个大厦倾颓的家族挽救回来也说不定呢。“不过我还以为,只有那些老头才能当家主呢。”
“很难,我知道。”奚玉叹了声气,“我才刚接触到一部分家事,父亲对我还是很不放心。还要花很多年的功夫,但能走一步是一步。”
她望着奚言,目光里有难过和不忍,“我不希望将来我的孩子……也像你一样。”
奚言眨了眨眼,“我挺好的啊。”
她摇头又叹气,“小傻子。”
傍晚回家,周子寂还在客厅里,显然是有意等待,见到奚言也直截了当地问,“你叫她来干什么?”
奚言原本是想让他高兴的,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说话底气不太足,“我就是……想让你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周子寂皱眉看着她,目光如炬,像是要在她身上燎一个洞,看看她心里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样想。
他是喜欢奚玉。周奚两家算是世交,小时候见过第一面就喜欢,奚玉就长了张小男生的梦中情人的脸,每次见面都止不住地心动。
但只限于心动。
他还是娶了奚言。
他是自私,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奚玉对他没什么想法,有脑子的人稍微权衡就知道,不值得为了她放弃辛苦打拼的事业。
在这一点上,他其实跟奚玉是一类人,甚至他身边全都是这样的人——自己的利益最要紧,情爱只是生活的调味。
所以他理解不了奚言。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奚言说。
“你觉得我没娶到奚玉很可怜?”周子寂生硬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奚言撇了撇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也发觉了,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奚玉。奚玉也并不喜欢他。
心情很奇怪,好像又欣慰又难过。
她摸了摸胸口,里面奇怪的源头有力地跳动着。片刻后她才抬起头,一字一句地为自己声明。
“我不是同情你。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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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信我的话吗?”
幽暗的包厢里,周子寂与族中长辈相对而坐。餐桌酒碟都是冷的,谁都没有动一下筷的心情。
“……二叔。”他实在不得其解,“这事太荒谬了。”
被他叫二叔的人是周怀仁。起了个慈悲的名字,却是上一代人里数一数二的心狠手辣。继承了正统的天师家学,生擒或处死的妖怪不计其数。
但都只是传说。周子寂生于和平年代,又没有继承灵骨。从未接触过妖孽鬼神之流,甚至因为家族内有这样的传统而感到嗤之以鼻。
但他的语气已经十分松动。周怀仁眼中放出精光,“我就知道,你们现在这些小辈也是没机会见世面,才总怀疑那些畜生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像从前遍地是黄金的年代,走到大街上都得带着斩妖刀,亲眼见了就由不得你不信。我让你调查她近三个月行动的异常,查的怎么样?”
“是有蹊跷。”周子寂只能想到那桩坠崖事件,当初并不放在心上,让人重查才发现疑点。
从那么陡峭的地方摔落居然毫发无损,不合常理。“但我近几天已经让人密切地监视她了,都看不出异样。”
“你只是看,当然找不出区别来啊,得想别的法子证明。”
周子寂问,“怎么证明?”
周怀仁微微一笑,枯槁的指尖沾着酒液,在桌上划下一串复杂的符咒。
“一试便知。”
周子寂心里清楚,一旦证实了她是妖怪,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拖延了几天都没有动手,家里才派周怀仁来敲打他。
是那句毫不犹豫的“我喜欢你”让他动摇了。但或许那正是用来蛊惑人心的手段,连同她献出灵骨的许诺,都是一只妖怪别有用心的企图。
她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他厌恶被人算计牵制,尤其是打着真心的幌子。
被一只妖怪玩弄于股掌之中,就更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