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言说,“他是来店里帮忙的。”
给他的介绍比周子寂更短,甚至都没有说出名字。谢烬拉起口罩的动作顿住,抬眼望向她的目光里含着不可思议的委屈。
奚言却故意没有看他,随口扯回话题,问周子寂,“你今天来的路上,遇到过什么吗?”
少年的面容被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周子寂将诧异的视线收回,知道她是想打听谁的下落,笑了一声,不在意地回答,“还没有。”
他看出这少年身上有谁的影子了。
谢烬的离去该是给了她不小的冲击,所以帮他经营书店,连挑店员的眼光也因此受到影响——
倒也符合情理。
虽然奚言说过两不相欠后把他丢在祁连山崖底,但不得不承认,谢烬的死让他松了一口气,也让他感到事情在向另一个阶段发展。
起码对他而言,是好的阶段。没有谢烬搅局,奚言又变得沉稳了许多。今后的相处,他会更得心应手。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脑海中已经“灰飞烟灭”的谢烬正身就坐在他们近旁,一语不发,将帽檐压得更低。
“已经半个月了。”奚言蹙眉道。
“会来的,别着急。”周子寂说,“半个月正好。”
他今天来接受采访,把地点定在对面,当然不是巧合。
谢烬斩断了周怀仁的一臂,妖气从伤口处向体内蔓延,和天师血对妖怪的侵蚀效果无异。如果不想等死,只有天师氏族的清创药能暂时抑制。
一贯以来,负责研制伤药的天师与前线追杀妖族的都不是一波人。术业有专攻,他自己做不出药,只能靠抢。
“他回到本家拿走的清创药,分量也只有半个月。”
周子寂说,“那个先放在我身上。如果遇到他,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或者直接帮你引他到这里来。”
奚言点了点头。
那颗封着她尾巴的玻璃珠放在周子寂身上,比还给她更能吸引到周怀仁现身。
被断去一臂的天师送了半条命,只是在苟延残喘。遇到她这样化了形有灵智又有私人恩怨的妖怪讨不了好,只会避着走。
书店这个小据点,后面连同了合院的结界。结界之内是妖怪的地盘,只要能把他引到这里——就是解决私怨的时候了。
周子寂知道,只有在这件事上,奚言还会愿意跟他谈合作。
他也有自己的立场。毕竟跟周怀仁出自一家,亲自动手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如果能助奚言除掉周怀仁这个不稳定因素,对意在稳定的人类一方也是有益的。
“他的驱妖符是禁术。联合会还不知道消息,我帮应眠把祁连山的动乱瞒了过去。”
周子寂说,“谢烬……的事,暂时不传出去比较好。”
生灵之间的命运休戚相关。如果大批妖族□□,人类社会也不可能安然无恙。比起赶尽杀绝或暴力镇压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更倾向于合作共赢,维持眼前的平衡。
不知从何时起,周子寂发觉自己已然接受了既定的命运。
他生于这样的家庭,无论从前如何抵触,今后都无法再从天师与妖族的纠葛中脱身出来。
他们的聊天很久没这么融洽过。只有在这种纯粹涉及利益交换的时刻,周子寂是个不错的交谈对象。
到最后,他说,“或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我不想跟你当朋友。”奚言却说,“我只想要周怀仁没有好下场。”
他语塞了一瞬,有些无奈,心跳却不合时宜地乱了一拍,放松地笑起来。
无论之前稳重的交谈有多么融洽,都没能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这一句才是真正的她。
“联合会里不止我们一家。另外一群人正在蠢蠢欲动,似乎是在打谢烬私库的主意,看来他收藏的东西不止生灵盏一件。”
临走之前,周子寂提醒道,“如果他们已经盯上了谢烬,那么他……出事的情况,瞒不了多久,早晚也是会被挖出来的。”
谢烬死了,瓜分私库的好事自然有得是人去抢。届时的动乱谁都拦不住,最理想的情况是奚言即刻便从与他有关的一切事宜之中脱离出来,明哲保身。
但如今看她代替谢烬经营书店,周子寂就明白,自己拿权衡利弊的那套来劝她,半分作用都没有。
这是奚言第二次听到有人以严肃的口吻谈论谢烬的私库。
他身为天师,如果闭口不谈,也是能分一杯羹的。
奚言问,“你打算站在我们这边吗?”
周子寂没有正面回答,“起码我跟周怀仁不是一伙的。你可以信我。”
他还没有放弃奚言。如果两族发生冲突,他只能也只会保她一个。提前递来消息已经算是仁义之举,站在妖族一边实在谈不上。
奚言没再说什么,看着他推开店门离开,心底有些许释怀。
或许是因为周子寂看她的眼神不同了。往日她曾被视为一只宠物,一只狐狸,一只妖怪。于是他们的交谈往往从一开口便毫无意义。
如今她被视为平等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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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周子寂,奚言即将面临更棘手的难题。
她知道周子寂会过来交流信息,但没想到是今天,以至于忘记提前跟小谢交待人物前情。
达成的结局是小谢在旁边听了半天,浑身冒着酸味,连出去玩的念想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