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手里的奏表没雕琢修改几行呢,崔熠那边就来了信儿,已经找到了方斯年,且郑府尹马上要开堂审理!
相对比周祈的吃饭不香,郑府尹要厉害得多——一天的工夫,嘴上起了三个燎泡。
昨日从吏部徐侍郎那里打听着,自己的考绩在“上下”和“中上”之间,别看只差一等,那可是天差地别,“上下”属于上等,是能吏范畴;中等就不行了,上一任京兆尹就是得了一个中上,第二年被人参劾过于庸碌,贬去边远之地当别驾养老去了。
郑府尹觉得自己完全还能为朝廷再发光发热二十载,不用养老!
听的卢说郑府尹要审方斯年,周祈扔下笔,拿起马鞭便往外走。
她到时,因要去传常丹娘,堂审还未开始。
偏厅里,郑府尹、崔少尹正在喝茶,自然还有谢少卿——因此案已经由失踪案升级为命案,大理寺便正式开始介入。
周祈跟三位行礼,然后在谢少卿下首坐下,仆役也给她端上茶来。
周祈尝一口,笑道:“呦,剑南蒙顶?好茶!”
郑府尹皮笑肉不笑,“要不说周将军有福呢,我这茶才开筒,你闻着味儿就来了。”
亥支与京兆府虽不对付,但惯常郑府尹自矜身份,对周祈顶多是冷淡些,今儿个——想也知道,是让过年逼得。
周祈突然心有戚戚焉,“我跑过来却不为府尹的好茶,是焦躁这赵大案还有无头男尸案。”说着叹一口气。
这口气委实叹得真情实感了些,郑府尹一怔,不由自主地便点了点头。
谢庸看周祈一眼,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用盏盖刮刮茶粉,浅浅地饮了一口。
崔熠则歪着头皱着眉揉下巴——这揉下巴的毛病不知道是他自产的,然后传给了周祈,还是总与周祈混着跟她学的。
一盏茶喝完,刚又续上,衙差来报,常丹娘带到。
郑府尹站起来,呼一口气,对三人道:“走吧。”
周祈打量这方斯年,长得确实颇为体面,一双凤眼,与谢少卿有点像,身上一袭桂布长绵袍,虽有些脏了,又有许多褶皱,但也能看出来是新做的。
“方斯年,你本月初三晚间在哪里?做什么?”郑府尹沉声问。
方斯年有些懵的样子,皱着眉想了想,“禀府尹,某最近晚间都攻读诗书至二更天,然后便睡下,初三晚间便是如此,并没什么特别的。”
“可有人证?”
方斯年摇头:“某租住在朱公宅子之东亭间,这里别有小门通到街曲中,某又无奴仆,故而没有人证。”
“那你可识得升平坊赵大郎?”
方斯年抿抿嘴,“认得。”
“哦?说说。”郑府尹眼睛里冒出精光。
“那赵大以买卖花木为业,略有薄财,是个吝啬刻薄的性子。”
“你如此说赵大,是因为争风吃醋吧?”郑府尹冷笑。
方斯年行礼:“某只是据实回答。”
“听说你曾为那个叫丹娘的妓子与人争斗?”郑府尹再问。
方斯年再抿嘴。
“说!”郑府尹拍起惊堂木。
“是那人辱我寒酸,说我这样的一辈子也中不了,我才与他打起来的,丹娘等以为是……”
堂上几人都懂了,丹娘和杨氏纯属误会,为丹娘颜面,也或者为在丹娘面前卖好儿,这方斯年顺水推舟没有解释。
郑府尹皱皱眉,这也不能说明他不会因吃醋以及无钱为丹娘赎身而杀害赵大……正待再说什么,却听这方斯年道:“不知府尹为何拘了某来?又为何问这么些古怪问题?”
“古怪?”郑府尹道,“那赵大腊月初三晚间死在了平康坊东回北曲,你有重大作案嫌疑!”
方斯年面色一变,“那赵大为人吝啬刻薄,兴许是得罪了人才被杀的,如何扯到某身上?”
“我问你,你是否与他争赎丹娘?”
方斯年面色难看,紧紧抿着嘴。
“我再问你,你一直穷困潦倒,你身上这件桂布绵衣要价值近万钱,还有脚下的新靴子,”郑府尹一挥手,衙差端上一套书来,“这是从你住所搜出的《山云亭诗集》,如此之新,如此之全,在东市书肆买,总要两万钱。你从何处得来这些钱财?”
方斯年张张嘴,又闭上。
“哼!你可别说是你卖字画遇上了什么大主顾!”
郑府尹气势如虹:“你分明就是与那赵大争赎丹娘,却又凑不够赎身钱,便起了杀心;杀人抛尸之后,顺手拿走了他的钱财,你的新衣和书便是物证;你是个书生,于拿刀杀人不甚在行,故而赵大尸体伤口处有犹豫痕迹,此为勘验之证。桩桩件件都指向你,你还想抵赖吗?”
方斯年面色甚是难看,犹豫再三,伸手探入怀中。
几个衙差赶忙上前,挡在郑府尹、谢少卿、崔少尹和周祈等人前面,喝问方斯年。
郑府尹挥手:“哼,他还敢刺杀吾等不成?”
方斯年却只掏索出一个荷包来,然后双手举着呈上。
“这是何物?”郑府尹问。
“这便是某钱财的由来。丹娘把她积攒的财物交给我让我质押典卖,再另凑些,与她赎身。我凑不齐钱,”方斯年满面愧色,“后日就是著名的山云亭诗会,府尹自然知道,那于我等士子何等重要,我用丹娘的钱买了礼物送出去,好赖混了一张入门帖子,又买了书和衣物,想着在诗会上博些声望……”
周祈与对面的崔熠互视一眼,用妓子给的赎身钱为自己博前程,嘶——果真负心多是读书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