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去哪儿吃饭啊?”熊孩子小六问。
周祈拿马鞭指指光德坊,“去吃小崔去。”这种事落下他不好,况且还得借他府上的郎中一用呢。
陈小六笑了,那敢情好!崔少尹出手阔绰,每次都领着吃好吃的。
怀远坊走几步就是光德坊。都是老熟人了,连通禀都不用,周祈便带着陈小六走进了京兆府衙。
今日是腊月二十六,从明日起,不,应该说从今日午时,便开始放假了,众官员要么在廨房收拾东西,要么坐在一起闲聊。
见周祈走进来,纷纷站起说“元正吉庆”“福寿永延”之类的拜年话儿。
周祈则贺他们“升官发财”。
众人都笑,说“最会说话的便是周将军。”
干支卫亥支虽与京兆有些利益上的冲突,却也时常协作配合,比如前几天的升平坊凶宅案,大家便协作得很不错,周祈又是个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性子,故而面上大家与她都很过得去——除了郑府尹。
偏周祈还要问他,“怎么不见府尹?”
“晨间开了会,府尹便出去了,倒是少尹刚才还在。”众人也知道她是来找谁的。
正说着呢,便看崔熠进来。
“嘿!阿周,我也正想找你呢!有人赠了我一把西域宝刀,说是大食人铸的,回头你帮我看看。”
两人一起从京兆府出来,周祈简略与他说了怀远坊李家的事。
崔熠最爱听这种离奇古怪的事,一听就听住了。
周祈笑道:“我就知道你有兴趣,故而赶着来告诉你。”
崔熠笑道:“不只我,老谢也有兴趣,我们一块去找他!这会子大理寺也该散衙了。”
周祈嘿嘿一笑:“谢家的饭我蹭上过一顿,甚好!要不我们就去他家当个不速之客?”
崔熠拊掌:“大好!我也极爱谢家的饭。”
两个不太要脸面的一拍即合,决定去谢家蹭饭。崔熠又格外“周到”,还让奴仆专门去大理寺告诉一声。
谢庸回到家,便看见两个宾至如归的坐在自己惯常坐的榻上,喝着自己的茶,下着自己的棋,那位周将军甚至还抱着自己的猫!
周祈能搂上这猫着实花了些工夫,还是谢家老仆替周祈准备了一小碟鸡肉条儿,这猫才让周祈碰一碰,进而搂在怀里的。
谢庸回来,周祈也没有把猫还给他的意思。
今天周祈看谢少卿格外不顺眼——越坐在他的座位上撸他的猫,越看他不顺眼。他这日子未免过得太舒服了!散衙休假的日子,在这么个小院里,喝喝茶,看看书,撸撸猫,种种花,还有老仆给做各种好吃的吃食……明明是一样的同僚,凭什么自己就得在兴庆宫冷屋凉炕大锅灶?
看来夫子说得对啊,“不患寡而患不均”。从前周祈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甚至去崔熠家,看他高堂广厦金奴玉婢,也不觉得羡慕,如今却深深地觉得“不均”起来——尤其在那猫见了谢庸连鸡肉条都不吃了立刻“叛逃”到他身边之后。
周祈皮笑肉不笑地与谢庸寒暄,“下官与崔少尹不请自来,谢少卿莫要见怪。”
谢庸抱起猫,顺一顺被某人抓得有些乱的毛,又安抚地拍拍猫脸,猫回以喵喵两声。
周祈似从那两声喵喵中听出些告状的味道,心里更酸了。
“一起来,这是有事?”谢庸坐回自己的座位。
周祈只好坐回客座。
“确实有个有意思的案子,今日阿周去寻我,我想着你定也感兴趣,便一起来寻你。”
周祈觉得崔少尹着实够兄弟,没说是自己先提出来蹭饭的事。
饭还没好,三人便先议案情。
崔熠替周祈叙述了一遍,又道出自己的见解:“我是不信什么宿世冤孽这样的事的。”崔熠看周祈,“咱们一块办过的神神鬼鬼的案子还少吗?哪次不都是有人在背后作祟?”
周祈点头:“这李家你们没去,真有些阴嗖嗖的。倒不是什么鬼神,而是人心。”
“不说似从画里走出、身份成谜的阮氏和她那八月而诞的孩子,也不说方五郎与阮氏及李二娘子的纠葛,也不说方五郎与范姊夫之间隐隐的对立,就单说高峻与李夫人吧。”
“高峻,背弃旧约,攀图富贵,书房里却藏着画有旧情人的画儿,他是旧情难忘,还是悔,或是恨?若是恨,是恨自己还是恨妻子?”
“李夫人,颇通算计人心,言谈之间,可见强势精明,且忍功了得,明知道高峻书房藏了这么一张图,却多年来佯装不知;反对高峻纳阮氏,但高峻坚持,李氏也便忍着,直到高峻一睡不起,昏迷几日,估摸是不能好了,李氏便拔除阮氏。”
谢庸听他们说案情听得入神,端起杯盏放在嘴边,突然想起来这是周祈的,略不自在地抿抿嘴,把杯盏又放到案上,往周祈那边推了推。
周祈拿过杯子,把里面的姜茶一口饮尽, “这样两个人,多年来,一直同床异梦吧?那高峻昏睡前晚可是在李夫人那里吃过东西的……”
崔熠笑道:“我早就说,不婚不娶保平安!阿周,上回那个士子真不行,老谢都说孟浪,那种人根本配不上你。”想起跟周祈一块鉴宝刀、骑名马、猎兔子,喝酒下棋打牌听曲满长安城乱窜的过往,崔熠加拍一句,“在我眼里,就没人能配得上你。”
周祈本来想瞪他的眼笑得弯起来,胡吹回去:“我也觉得京中贵女少有人能配得上你。”又同情地问,“这新年元正,长公主又该让你相亲了吧?”
崔熠深深地点头:“过年,难啊。”
周祈也知道他的艰难:“过年了,你们这种总要到处走动走动。那些同族长辈,皇室宗亲,还有老大臣们恐怕都要说一句,‘何以还不娶新妇啊,莫要太挑剔’。”
崔熠的头都快点到食案上了,“我太难了……”
周祈宽他的心:“其实你便是娶了新妇,他们也要问的,‘何以还未有子’?便是有子,也要勉励你两句‘多子多福’。这种事,看开就好。”
崔熠却让她劝得越发看不开了,原来娶了新妇也不算完啊……
谢家老仆带着罗启、霍英端上饭菜来。听了他们的话,老仆皱皱眉,忧虑地看一眼谢庸,好在大郎只是抱着猫在那里坐着,并不掺和,不然以后成家立室也很堪忧啊……
老仆又着意看看周祈,明明这样美貌明达的小娘子,还是个将军,如何就不愿婚嫁呢?老仆转念又一想,若她早嫁,还有大郎什么事?无端的,老仆就觉得这小娘子与自家阿郎般配。你看,连胐胐都让小娘子抱呢,旁的生人可不行——而全然忘了自己那盘鸡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