胐胐果真是大理寺少卿家的猫,明察秋毫,本来一直在榻边儿安静蹲着的,此时立刻挪金步走了过来。
手心儿里毛绒绒、湿润润的感觉让周祈胳膊上起了些鸡皮疙瘩,周祈终于认真思考起了在兴庆宫廨房养一只猫的事。
胐胐舔一下周祈的手心,周祈接到指示,赶忙用另一只手又捏一块,却听得一声轻咳。
周祈停住,看向谢少卿。
“尝尝就行了,它不能多吃。”谢庸抿一口茶道。
胐胐轻轻地喵一声,又舔一下周祈,周祈一颗硬汉心顿时化作绕指柔。
周祈看着谢庸,巴巴地腆着脸求肯,“就再多吃一口,一小口儿?”
对上她的眼睛,谢庸避开,再喝一口茶,终于还是“嗯”了一声。
周祈笑了,果真只捏了一小点儿,放在那边的手心。胐胐又吃了。
“没有了,改天再吃吧。”周祈无限爱怜地拍拍猫头。
胐胐是只有分寸的猫,也不纠缠,再喵一声,转身走了。
崔熠笑问谢庸:“你家的猫成精了吧?”又道,“若哪天这猫不见了,就去兴庆宫找,定是被阿周偷走了。”
周祈一下子被他的话启发到了,或许真可以请胐胐去兴庆宫做几天客呢?嘴上却掩饰,“你这是传奇看多了,还猫成精。”说着掏出一卷《大周迷案》下卷来,“今日在街上竟然看到了这个,还请帮忙转交王寺卿。”
谢庸看了那书封上的字一眼,点点头,把书收了起来,竟一点好奇也无。
谢少卿这辈子大约是与野史传奇这种书无缘了,人生乐趣少了一半——另一半是美食。周祈心里突然舒泰了,这人生趣味,自己与谢少卿各占其半,倒也不必一味羡慕他。
办了请谢少卿转交传奇这件“正事”,趁着还没吃饭,周祈说起真正的正事。
“……那钱三的话我已经让人去核对了,按情理推测,当没有说谎。如果陈氏姊妹失踪与他无干,那她们去了哪里?陈大娘也另有情人?那妹妹呢?陈大娘这种里里外外都操心的人,是不大容易抛家舍业与人私奔的。陈氏姊妹极有可能是被拐子拐走,甚或遭遇了更恶劣的事。”周祈面色有些沉重。
周祈又说到常玉娘,“同坊的常玉娘看起来倒有些像与人私奔……从前上元节不出门,今年却哭闹着定要出去,又刻意支开婢子,当是因为腊月初八出门去慈安寺上香时,遇到了什么人,元正的时候又出去见了这人一次,或许上元节见面便是元正时约下的。大过年的去个只有耳聋老尼的破旧庵堂上香,不过是扯谎。”
“她从前爱兰花,如今却极用心地画起了牡丹,窗上华胜也是牡丹,我又在慈安寺见到牡丹形状的银锞子,或许常玉娘去寺里时,有人送了她一个这银锞子?这个还要明日再去常宅查问。”
周祈知道崔熠家这种东西应该不少,但怕是不清楚坊间的事,谢少卿居庙堂之高,又是这样端方冷肃的性子,恐怕也不知道,“这种银锞子,大户人家一般是当赏钱用的。在坊间,除了可当年节礼物给孩子们,小娘子们也打了丝绦络子系在腰上压裙,或者拴在荷包、帕子上,比玉环玉佩要便宜,又活泼逗趣。故而,于小娘子们,这东西不单纯是块碎银子。”
周祈看崔熠和谢庸,“才子佳人,贴身小物定情,这种路数你们都是知道的吧?”
崔熠笑着点头,谢少卿又低头喝茶。
嘁——装!周祈知道他懂。
周祈有些感慨:“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遇到个什么人,听了两句什么话,收了这么个一千钱都算多花了的东西,就被勾去了魂儿……常家娘子说这阵子常玉娘格外寡言。”
周祈一顿,突然道:“说到‘一千钱’还有‘勾去魂儿’,我突然想起这长安城一桩传说。说有个叫千钱婆婆的,她有个宝瓶,那瓶子可以装人灵魂,只要她叫人名字,这人答应了,灵魂就被收走。据说这千钱婆婆专门爱收女子灵魂,她又不白收,会给这女子身上放上一千钱。”
周祈看崔熠谢庸:“这传说,你们都没听说过吗?”
崔熠看着她,谢庸不说话。
周祈知道自己又扯远了,清清嗓子,把话题扯回来,“一个私塾先生家爱清幽兰花的小娘子,会与什么人一见定情呢?”周祈微眯眼睛,“比如,一个相貌清隽、风姿雅秀的士子?”
崔熠笑道:“你这不说的就是老谢吗?”
周祈看向谢庸,谢少卿确实长了一张祸水脸,这要是站在街上勾搭小娘子,十个里面得有八个上套儿,兴许千钱的锞子都不用送……
崔熠想起从前架的秧子、拨的火,“哎,阿周,你怎么总把老谢跟嫌犯比呢?你吃着人家的饭,还这么说人家,不好吧?”
周祈不理崔熠,接着说案情:“虽如此,我却觉得常玉娘并没立意与人私奔。不说她没带私房钱,单是里衣随意地搭在屋内竹架上就说不过去——她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小娘子,当知道若自己一去不回,这屋子会有多少人进去。”
崔熠点头:“故而,她本只是与人幽会,后面改了主意与人私奔,或是被那人拐走了?”
谢庸道:“也不能排除是被旁人掳走的。本是与情人幽会,却在去时或回时的路上被人打晕迷晕带走了。”
“幽会,两情相悦,那男的不得接她送她?”崔熠道。
谢庸看一眼崔熠,淡淡地道,“偷期幽约,离着女子家近了,若碰上其父母家人,保不齐会挨揍的。”
崔熠和周祈都看谢庸,哦呵——这般懂吗?
谢庸不理他们,“从前在鄜州,有一桩凶案。一个小童去其同村的外祖父家,多时未归,后来在村外的小山上发现了其尸体。因其舅父舅母与小童父母有财产纠纷,当时的办案官便着重查起了其舅父舅母,甚至动了刑,其实作案者乃是同村一个汉子,意图拐卖那小童,错手杀了他。”
周祈和崔熠面色都沉下来。
谢庸问:“这常玉娘大约是什么时候出得门?”
“大约酉末戌初。”周祈看向谢庸,“莫非你疑心陈氏姊妹失踪与常玉娘失踪是同一人或同一伙人所为?”
“目前还不能这么认为,只是这一个坊,走失了三个小娘子,未免太巧了,且从时间上看,也是可能的。陈氏姊妹与钱三郎酉正分开,慢慢逛回去,遇到出门不久的常玉娘……常安坊虽大,人家却不多,她们或许也是认识的。”
周祈皱着眉道:“路径上也可能,陈氏姊妹回家,有可能从常家门前过。”
谢庸道:“我们明日一同再去常安坊及附近看一看。”
周祈和崔熠点头。
唐伯和罗启等端上饭菜来,三人便放下案情一同吃饭。
唐伯的鱼羊鲜做得极好,鱼不腥,羊不膻,却又都极鲜美,尤其那奶白奶白的汤好喝极了,周祈觉得就光用这汤泡饭,自己就能吃上三碗。
谢家浅窄,不便留客。吃了饭,又玩一阵子,崔熠冒着夜禁回家,周祈住去谢家旁边的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