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垂着眼,将写好了信的纸张吹干,塞进信封里,加了火漆,让阿德借着出府的名义去宫门外面等了。
他没看到,顾怀袖的脸色,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地暗了一下。
陈氏因为不能生养,如今才有这样的困局,顾怀袖即便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可看了也难免戚戚。
这件事原本可以不经过张廷玉的手,直接由她找人通知张廷瓒,可毕竟……
整个府里,也就一个大哥,似乎还能跟张廷玉处得来。
到底她还是顾念着张廷玉的想法的。
张廷瓒说着跟陈氏的伉俪情深,可已经有那么多的裂痕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即便是陈氏身子养好了,也不一定能回到所谓的“原来”。
她放下茶杯,打了个呵欠:“我困了。”
张廷玉还要读书写字,本来看她来自己书斋走一趟,还挺高兴,如今听她说累了,也不好留她继续在这里。
本来这种地方,就不大该是女儿家来的,若是让先生见着,回头又要说道两句。
张廷玉望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脸色有些奇怪,以为她是累着了:“我们二房不管别人的事情,往后有这些棘手的事你直接告诉我,我自有处理的法子。你少想着一些,吃吃喝喝睡睡,便罢。”
“吃吃喝喝睡睡,你当自己是养猪呢?”
养猪都要让猪出来跑两圈的,养她还不许她动脑子了?
顾怀袖想笑,她喝完了杯中的茶,伸了个懒腰:“我直接回去了,二爷忙着吧。”
说完,顾怀袖跟张廷玉摆了摆手,便踏出了屋。
家学在整个院子的东南角上,距离他们的院子很近,只是顾怀袖才走出来,过了拐角,要下台阶,便见到了张廷璐。
这一个是小叔子,顾怀袖连忙停下,见了个礼:“三弟。”
张廷璐没想到竟然能在家学这边见到顾怀袖,他隔着顾怀袖有三尺远,悄悄打量她一眼,又低下头去,道:“廷璐见过二嫂。”
自打顾怀袖进了张家的门,便没怎么出现过了,除了闹出来那几件大事,平日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张廷璐掰着指头算算,也就看过她两次,这一次是第三次。
顾怀袖根本不知道张二张三两兄弟之间还有过龃龉,她的态度很自然,微微一笑,温文有礼:“三弟不必这么客气,我来跟你二哥说说话,这会儿便去,你可别告诉了先生,省得你二哥被罚。”
张廷璐垂着眼,两手放在身侧,悄悄地握紧了一下。
他看上去,还是个少年,只是最近沉稳了不少,也褪去了身上不少的青涩。
张廷璐若无其事地打趣:“二嫂倒是很心疼二哥的,廷璐记得了,回头若是二哥被罚,二嫂尽管来找我便是。”
“你都这样说了,我哪里还有脸来找你?你二哥若是被罚,定然是他自己作的。”
顾怀袖莞尔,猜他从这里过,肯定不是特别闲,便道:“看你也是有事在身,家学之中不该说这许多的玩笑话。三弟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也回屋了。”
“恭送二嫂。”
张廷璐双手一抱,便看着顾怀袖施施然还了一礼,朝着院子外面走了。
转过两角上的红梅三五簇,那影子便已经消失了。
张廷璐也不知道心底蔓延开的是什么,苦涩?似乎也不是……
五味瓶一打翻,谁还知道是个什么味儿?
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还是兄弟的?
他转过身,背过手,刚刚走了两步,就见张廷玉站在窗前,手里捏着一本《四书集注》,笑吟吟看着他。
脚步一下顿住,张廷璐也不知为何心头一凛,却低头道:“二哥。”
张廷玉微微弯唇,只道:“忙你的吧,哪儿用得着那么客气?”
“是。”
张廷璐也不多言,便从前面走廊上过去。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顾怀袖回屋的时候,头发上都掉了一些雪花。
年关近了,屋里屋外的丫鬟们都开始讨论着年节的事情了。
顾怀袖走进来,多福多喜给她掸了身上的雪,多欢递了手炉上来,青黛则给她铺好了锦棉的垫子在榻边。
她道:“给炉里添点火,我去二爷书房里找几本书看看。”
原本事情还跟自己相关,可自打那一把刀已经开始“借”了之后,顾怀袖一下子就进入了看戏的状态。若张廷瓒对自己的妻子是真心实意,又看看平时张廷瓒跟吴氏之间的相处,恭敬是恭敬的,饿也就是表面上。内里,吴氏似乎还有些畏惧自己的大儿子。
要想在这府里过好了,张廷瓒对二房其实也很要紧。
到底,这府里也就一个张廷瓒了……
她一面寻思着,一面去张廷玉书房里翻找了一会儿。
那边的几排书架上都是些游记之类的,名山大川,史学经义,顾怀袖不大感兴趣。
她又看向了正面的书架,该庆幸的是,张廷玉没叫自己看什么女戒女则,不过……这里能看的书,其实也不多。
目光从无数的书脊字迹上移过去,顾怀袖只觉得眼花。
张廷玉看的书,未免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