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很配合地举杯,倒是年羹尧看着汪绎,只觉得汪绎要倒霉了。
一旁第二名季愈脸色不大高兴,喝完了酒笑了一声,只道:“我倒是觉得张二公子才思敏捷,不是寻常人能达到,我这个接近收卷了才交卷的,诚恳地敬您一杯。”
季愈起身,双手举杯,敬了张廷玉一下。
张廷玉倒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欣赏自己,不觉得自己没有真才实学。
其实放榜之后,随之流出来的还有诸多考生的答卷,张廷玉因是头一个交卷的,并且在会试之中的名次也很高,也有许多人关注张廷玉的答卷。
这一看,便有人看出了深浅,觉得张廷玉的答卷至少相当于汪绎答卷的人不在少数,又加之汪绎跋扈,而张廷玉谦逊,一点没有高官厚禄家族出来的高傲气质,很让人心生好感,想要结交。所以在汪绎削张廷玉面子的时候,自然有不少不喜欢汪绎的人出来搅局。
季愈就是其中一个,他觉得汪绎是庸才,要有人排在自己前面,也不该是他。
所以现在季愈直接给张廷玉做面子,就是不喜欢汪绎。
偏偏汪绎还不识趣,继续讽刺张廷玉。
旁边的第三名王露则附和着汪绎,只道:“交卷早不一定答卷好,汪兄这才是真本事啊!”
汪绎立刻笑出了声,随后道:“我这里养了两个伶人,号为双白菜,今日出来且为大家演奏一曲,大家高兴高兴。”
于是一拍手,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作旦角打扮的戏子,眼波儿柔媚,却有喉结,乃是不折不扣的男人。京师狎优伶之风盛极一时,出入带优伶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些都是在戏台上扮演相公的角色,容貌品相比之妓馆之中的女儿们好了不知多少,因而汪绎很是喜欢。
之前张廷玉见到过的那个精瘦的文士看了,大为头疼,这殿试还没完,他就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自己好男风,这人长叹一声上前就去拉汪绎:“汪兄,这里是京城,又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你可别这样放浪形骸……”
汪绎一听顿时就不高兴了,高喊一声:“拿笔墨纸砚来!”
众人都是一惊,张廷玉埋着头,继续用自己无名指戳着锦缎桌布,手指轻轻地蘸了酒,将眼前绛色的桌布给打湿了一小块。
他没动声色,可年羹尧依然觉得张廷玉这时候的动作很不正常。
年羹尧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断定张廷玉不普通的原因,兴许只有他那二少奶奶。早在年羹尧稚龄之时,就见过顾怀袖了,那时候年羹尧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弯弓射落鹦鹉,而张二少奶奶就站在落下来的鹦鹉旁边面不改色。
更不要谈如今的张二少奶奶了。
什么样的茶壶配什么样的茶盖儿,能跟张二少奶奶这样的女人伉俪情深八年的男人,绝不是寡淡无趣的庸俗人。
换言之,张二少奶奶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这一位张二公子定然高尚不到哪里去。
酒楼里众人都静悄悄的,便见下头人拿了纸笔上来。
方才劝说的那精瘦男子面子上有些抹不开:“汪兄你这是要干什么?”
汪绎冷笑了一声:“方苞兄弟,你劝我,我也以给你明明志!”
说罢,他埋头便奋笔疾书一挥而就,直接写了一首东西出来,有人吟道:“候中状元汪,谕灵皋,免赐光;庶几南沙,或者西汤,晦明风雨时,来往又何妨?双双白菜,终日到书堂!”
众人一听,立时色变,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汪绎怎能放浪如此?
虽然有许多人狎玩小官,可玩到这种程度,还要公然题诗来说这事情,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张廷玉手指点了一会儿,到这个时候忽然就停了。
他没说话,只是在今日宴会之后去拜访了周道新,以及又到了京城的廖逢源。
不出一日,汪绎狎玩两优伶,喜爱男风,并且还大喇喇写诗讽刺自己的朋友,以“美谈”之名来传扬,却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唾弃此人!
可怜他那朋友方苞,为了朋友苦心劝诫,反而被汪绎给讽刺,郁闷了好几日。
一时之间,满大街都是今科会试相关的消息,倒是张廷玉的答卷在京师引起了一阵不小的疑云。
众人细细品味都觉得张廷玉这答卷更好,怎么就把汪绎那样的人给定成了第一呢?
会试总裁官熊赐履心头也不是滋味,毕竟这人是太子的门客,早早就给自己递过了卷头,熊赐履乃是索额图的同党,自然也是帮着太子的,如今太子要提拔这个汪绎和王露,他也只能跟着提拔啊?
虽然饱受质疑,可张廷玉也没落榜,张英更没有追究自己,索性熊赐履顶着顶着也就过去了。
转眼便到了四月初的殿试,殿试乃是皇帝监考,考场在皇宫内保和殿。
这还是张廷玉头一回进皇宫,巍巍紫禁城的大门,就在那一刻朝着他完全打开……
张廷玉跟随所有意气风发的士子,顺着宫道长廊,经过宽阔的白玉石阶广场,分列于左右两侧,张廷玉站在右边一列的第二个,身边站着的是季愈,对面是汪绎和王露。单名次在左,双名次在右,等着康熙来,大家一起叩拜过了便可以交卷了。
康熙爷就高高地站在台阶上头,看了下面众多的士子一眼,眼底是千古一帝的睿智和深沉。
张廷玉朝着那巍峨的保和殿躬着自己身子,将脊背折下,却在那一瞬间微微地闭了闭眼。
从进宫开始得每一步,到如今静立于此一句话不说的沉默等候,是他酝酿了十余年的野心……
真的甘心只拿一个二甲第一吗?
顺着台阶走入保和殿,看见站在旁边的八名大学士之中张英的影子,张廷玉又扫了一眼前面的汪绎,季愈似乎觉得脚下的地面有些滑,竟然跟站不稳一样。
朝堂的地面都是这样,保和殿乃是三大殿之一,自然也是如此。
张廷玉见状轻笑了一声:“季兄可站稳了。”
季愈愣了一下,而后却压低了声音道:“在下对张二公子的殿试名次,拭目以待。”
张廷玉没忍住一勾唇,走到了最前面一排属于自己的位置,等待着答卷。
殿试也是一天,期间不许离宫,答卷之后可以去后面等着,考的也不是八股,而是经义策论,除了背之外,脑子还要更灵活,光靠书本不行。
不同于会试时候提笔便写,今日的张廷玉静坐了整整一个时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