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露与汪绎为伍,早恨这凭空生出来的张廷玉入骨,此刻便由王露出列质问张廷玉道:“你说孔夫子以孝治天下,如今孔庙尚在,我读书人以曲阜为圣地,张翰林却言孔子之用不至于百年,此话岂非荒谬?!”
张廷玉一拱手,做足了派头,却平声静气道:“王修编错者有三,其一,廷玉卷中不曾直言孔夫子以孝治天下。孔子乃为文圣,万世师表,乃是以孝喻示天下,孔夫子非为王皇,如何治天下?王修编此言差了,乃是漏看廷玉卷中一‘谕’字,孔夫子以孝谕天下。”
满堂静寂,听着张廷玉继续说话。
张廷玉道:“其二,读书人非以曲阜为圣地,乃以儒道为圣。心有孔子,万地皆圣地。虚尊孔子者以孔庙曲阜为圣地,却不知儒字在心,则我读书人之风骨在心。”
王露听到这里,已然与汪绎一样面色惨白。
他手抖了一下,咬牙看向张廷玉,却见对方垂手而交握,面容淡静至极,仿佛并不是在与王露辩论,而是在一个高高在上的角度,点评他的观点,分明没有将王露看做自己的同级!
王露清清楚楚地感觉得到,张廷玉是把自己当做了后进的学生!
这人,这人!
一副谦虚谨慎,淡泊名利之模样,可只有王露能感觉到张廷玉在话出口的瞬间,那尖锐刺骨的轻蔑!
虚伪,卑劣,然而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定然叫人心惊胆寒!
这哪里是一个大度的状元?
分明是一个睚眦必报要将言语羞辱过他的人,重新用言语千刀万剐的小人啊!
张廷玉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一切,杀鸡用牛刀,也算是王露的荣幸了。
他一副完全没被王露等人惹恼的沉稳表情,唇角微微一勾,笑道:“还有其三,孔子之用在汉朝之时便已经不足以流传万世。答卷之中的‘百’与寻常诗作之中的‘三’乃是同样用法,为虚数。汉武帝焚书坑儒,后世则外儒内法,儒学已容儒释道三教之精华流传万世,儒道修身齐家,治国一半,余者则为法家。如今日之陛下,柔以怀民,刚以御外。无规矩不成方圆,仁者不足以为王,而不仁者必不足为王。此乃微臣所意之儒者”
仁者不足以为王,而不仁者必不足为王。
这一番话堪称是惊世骇俗,可出奇地经世致用!
太实用了,也太真实了。
因为真正的帝王之道便是如此,仁与杀,并存同行,方为王道。
为官之道亦是如此。
张廷玉已然深得其中精髓了。
说这些话,写这一份答卷,可谓是将脑袋提在手上的。
可他成功地让康熙看见了自己的才能,也成功地用一种康熙永远也忘不了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答卷。
满堂静寂之中,张廷玉轻笑一声:“愚人愚见,若诸位兄台再无赐教,此科朝元,廷玉愧受了。”
没人说得出一个字来,一半是本来不想说话,另一半则是被张廷玉惊人之语给吓的。
汪绎“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殿上,头着地地一声,让人毛骨悚然,而王露也冷汗涔涔地跪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一刻的张廷玉,端肃立于太和殿上,垂眸搭眼,处之何其泰然?
作者有话要说:9日第三更。
下一更十点半之前。
☆、第一三五章 汪绎投河
张廷玉朝考这一日,宫里面的消息时不时地传回来,顾怀袖与陈氏一道坐在花园里,听着前面画眉绘声绘色地说话:“方才宫里面得消息已经传出来了,说是咱们二爷再夺了朝元!”
顾怀袖手指掩了一下唇,胖哥儿从顾怀袖这里颤巍巍地走到了陈氏那边去,一下抱住了陈氏的大腿,咯咯笑起来:“大伯、母、母……”
陈氏一下笑出声来:“真乖!”
画眉也停顿了一下,顾怀袖却道:“继续说呀。”
画眉这才道:“前一阵有个侮辱过咱们二爷的会元叫汪绎的,乃是殿试二甲第一,处处与二爷作对,结果这一回朝考出了大丑!人说宣读名次的时候,咱们二爷站在那边跟山一样稳当,还只念了个‘第一名’出来,那个叫汪绎的竟然就站出来要谢恩了,可把人给笑死了,宣读名次的鸿胪寺官大声道咱们家二爷的名字,那汪绎一下就傻了……”
“噗嗤”地一声,亭中的丫鬟们都笑了出来,可以想见那汪绎会是如何尴尬的场面了。
真不知道这人到底多厚的脸皮,竟然会在刚刚叫到“第一名”还没听见结果的时候,就自己走上去了!
顾怀袖摇着头,按着自己的唇角,末了还是笑出了眼泪。
陈氏也笑,只是略带着几分勉强,她幽幽叹着:“二爷果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总算是熬出来了……”
顾怀袖道:“我也替他高兴呢,成亲这么多年,高中那一日,倒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
她不过是实话实说,可陈氏的表情便又黯淡了几分。
顾怀袖眼光一闪,便瞧见了陈氏的表情,于是一下想起了前两日听闻的大爷两名新入房的小妾之事。
“大嫂,近日来似乎有些郁郁寡欢?”
陈氏一听便摇了摇头,强笑道:“我哪里有什么郁郁寡欢?为二爷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见这话的顾怀袖,忽然直接怔然了一下。
她万万没想到陈氏竟然这样回答自己。
顾怀袖问这句话,究其所以,乃是因为张廷瓒的小妾,不知道是她主动给张廷瓒添的,还是张廷瓒要添的,所以准备试探一二,毕竟外头的传言也有误差的时候。可陈氏竟然说“为二爷高兴还来不及”,怎的听着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心下微冷,顾怀袖好似不曾发现这一点点的差错,只将话题一带,“咱们哪儿是说二爷的事情?大嫂可别糊弄我……听闻大爷那边有进了两名小妾,还是原来伺候在大嫂身边的?”
“我怕是不会有孩子了,想着还是要给咱们张家留下香火,不能让大爷绝了后……”
陈氏垂着头,苍白的脸上看不见半分血色,最近几天她整个人都虚弱了下来,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