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科会试答卷录第一人竟然是一个没有上杏榜的落榜考生,端怕是上榜的无数人都觉得脸疼吧?
顾怀袖也是担心出事罢了。
张廷玉却是胸有成竹:“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拿着答卷来找二爷理论,你看二爷怎么奚落他……”
“二爷,外头有个人说要找您……”
阿德没注意张廷玉在屋里跟顾怀袖絮叨什么,进来就报了一句。
张廷玉顿时愣住,与顾怀袖对望一眼。
顾怀袖立刻就笑了:“别是那施云锦来找你理论了吧?”
作为一个会元,今年未免也太憋屈了。
张廷玉却摇头:“施云锦这人还算是个聪明人,不会自己跑来找不痛快的。阿德,那人递了名帖吗?”
“没递名帖,不过他自己说是戴名世。”阿德记得,似乎是这个名字。
“戴名世?”
张廷玉一听,眉头就皱了。
尽管戴名世今年落榜,可却是答卷录的第一人,这怎么也算是殊荣了。
所以,戴名世肯定也算是张廷玉的门生。
能得主考官这样提拔抬举,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这戴名世落魄不得志,混迹于秦楼楚馆之间已经有许多年,原以为一辈子都不能中试,结果今年忽然被张廷玉拔起来,虽没中杏榜,可到底名传京城,想必不久之后大江南北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只考了一场的狂士。
戴名世驰马而归,就是来拜张廷玉的。
他在外头等了许久,里面才有人来传话,说二爷请他里面见。
一路进门,绕过影壁,一直进了堂屋,戴名世就看见了站在堂前,手里端着茶,背对着门外,却抬头看堂中一幅字画的张廷玉。
戴名世站在门外便拜:“学生戴名世,见过张老先生。”
张廷玉听见声音也没回过身,只笑了一声:“一路奔来,戴举人不曾被沿路的臭鸡蛋和烂白菜扔满身吗?”
一个落榜的人,竟然也敢占着答卷录的头名,若张廷玉是别的贡生,怕是早在半路上准备好了无数的鸡蛋,管它好坏全部扔到戴名世的身上去。
说实话,戴名世生平没怕过什么人。
可今日他有些心虚起来。
到底还是人家张老先生提拔自己,若是他规规矩矩地将后面两场考完,即便不是今年会试的头名,也该在前十。
只可惜,有了会元,有了亚元,甚至还有了一个九名半范琇,独独没他戴名世。
戴名世再狂,对功名利禄也有渴望的,如今失之交臂,又名扬京城,想想都是心中苦涩。
如今扬名越广,戴名世心中就越苦。
真真是悔不当初,可世上哪里又后悔药卖?
戴名世内心里长叹了一声,也唯有摊手摇头,道一句“天意弄人”。
现在听见张廷玉这不冷不热的话,戴名世哪里不知道这是在讽刺自己?
一时之间,戴名世是羞愧不已。
他埋下头:“是学生狂妄,错失今科良机……”
“知道自己狂,便改改吧。”张廷玉掀了茶盖,动作风雅至极,只不紧不慢地说,“本是三名主考官都已经定了你的答卷为第一,甭管你后面两场答成什么样,会试与乡试一样偏重头场,后面的不要紧。可谁料想,已经将你的答卷点出来,勾上了,后面二三轮阅卷,怎么也没找见你……什么主考官,哪里有你本事?”
这就是活生生的讽刺。
张廷玉看着是恭维,可已经说得戴名世有些站不住了。
之前是谁说张廷玉随和没架子的?!
戴名世一路回来,也不是没听人说过张廷玉怎样,街头巷尾都说这一位昔日的状元、今科的总裁官,乃是个不畏强权、不在乎名利的随和之人,可现在戴名世琢磨了一阵,总归觉得不对味儿啊。
哪里随和了?
看着随和罢了,可说话一个个字只跟刀尖一样剜人心!
今年这样好的机会,戴名世没握住,落下了杏榜,只能说是自己作的。
太戏弄人了……
可偏偏张廷玉还专门抓着人的痛处说。
张廷玉要打的就是他这狂气,“人可有傲骨,不可有傲气。狂太过,实为傲。眼高于顶,目无下尘,都不大好。”
“我读你《南山集》,你自命为屈平,天下皆醉而你独醒。我却言,天下皆醒,而你独醉。安得一服清凉散,与尔解醒?今日捧你起来,摔你在地,你便该知自己错处无数。”
怕是历任会试这么多主考官,还没见过有人因为这种原因缺考?
喝花酒?
张廷玉是不懂了。
“我是怜惜你才,又想要敲打于你,才将你答卷命人刊刻于会元之前。如今,你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