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声停歇,旁观者多为庶民,跟随乡长行揖礼。
少女冷峻如积雪,不发一语,衣袂翻飞间,恍如身在尘世之外,置若罔闻。
“杜指挥使,此地已为长宁镇,”带头者回身行至那蒙面少女跟前,躬身禀报,“前方过了石桥,便是驿馆。”
此言一出,一众哗然。
人人均误以为,传闻中青脊最年轻的“地”字金牌指挥使杜栖迟,应是位健硕如男子的彪悍姑娘,却没想到身型如此清瘦,且肤白如雪,眉目如画,仅可见到的半张脸已惊为天人。
杜栖迟使略一点头,双眸悠然环视,眼光在右方七八丈外的大树上逗留片刻,不经意蹙了蹙眉。
见为首官员不发话,乡长领着刘夫人等商家代表,躬身行礼,陪笑道:“各位大人连夜奔波辛劳,小地方简陋,略备薄酒,万勿嫌弃。”
杜栖迟眼底温度半点不变,只向身侧青年觑了一眼。
那青年剑眉斜飞,朗目如星,面容沉毅,答话:“客气了,有劳引路。”
秦茉混在人堆里,隐约听数尺外一孩童小声问道:“她该不会是哑巴吧?”
“嘘!”孩子的母亲慌忙制止。
孩童嗓音不大,距离甚远,但杜栖迟已有觉察,她冷冽视线似冰泉一般滑过高矮参差人群,仿佛无半丝情绪。
被那锐利且清冷眼光一扫,秦茉心下发怵。
兴许是她仪容出众之故,杜栖迟双目一度凝在秦茉身上,更教她心跳如擂鼓,半边身子汗流涔涔,半边身子瑟瑟发抖。
曾几何时,她在梦里预见过,一双锐利的眼睛潜藏审视之意,直直盯住她,教她不寒而栗。
这一刻,终于来了。
“栖迟,怎么了?”青年见杜栖迟并不急于离开,边问边留心周边环境。
起初,他似不觉有异,直到瞥向大树的浓密枝叶,暗影内似有白影,厉声喝问:“什么人!鬼鬼祟祟!滚下来!”
话音未落,同僚齐刷刷拔出兵器,凝神戒备。
一众围观的江湖客与镇民皆顺着他们剑拔弩张的所在瞧去,只见密密层层的枝叶被拨开,缝隙间一白色身影灵巧钻出,继而立于枝头,袍袖飘飞,恰如遗世独立的仙君。
于秦茉而言,这场景熟悉得很。少年如玉,风流蕴藉,除了燕鸣远还有谁?
小豌豆乍然见了熟人,张嘴欲唤。
秦茉慌忙捂住他的嘴,悄声示警:“别说话!”
小豌豆从周围人的拘谨中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逐渐安静下来。
秦茉细观燕鸣远,惊觉眼前人无半分往日的嬉皮笑脸,他凤眸冷冽,幽幽哂笑道:“要在下‘滚’,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你……你不是……?”青年握住刀柄的手一紧。
杜栖迟一摆手,青脊中人得令,同时还刀入鞘,屏息静待她的吩咐。
好事之人大多想看戏,巴不得燕鸣远与青脊指挥使打一架。毕竟杜栖迟的祖父,和燕鸣远的父亲相争数十年,未能分高下;但也有人记起他们两家千丝万缕的牵扯,不敢多言。
杜栖迟在众人注目中轻巧下马,前行数步,对燕鸣远抱拳俯首行礼。
“小七见过师叔。”
她的嗓音异乎寻常的沙哑,如像磨砺过,全然不似出自少女之口。
板着俊脸的燕鸣远,眸底闪过一丝歉然,转瞬即逝,又淡淡出声:“小麻雀,好威风!”
杜栖迟垂眸,“小七不敢。”
燕鸣远足下一点,轻飘飘跃至她跟前,狡黠而笑:“还要我滚吗?”
“下属多有冒犯,请师叔恕小七管教不力之罪。”她恭敬垂首。
燕鸣远睨视那青年,闷声道:“那家伙是谁?干嘛直呼你的名字?”
杜栖迟清了清嗓子:“回师叔,这位是我杜家庄的师兄顾起,也是青脊同僚。若无旁的事,请容许小七先办正事,晚点再向您请罪。”
燕鸣远大感无趣,摆了摆手:“忙去吧!晚上到秦家西苑来一趟。”
“是。”杜栖迟无心逗留,沉着脸,上马后催马前行,拐入长宁河道边的驿馆。
被他这么一闹,原本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杜指挥使,登时如从云端掉了下来。外加“小麻雀”的外号,与其表现出的形象大大不符,最初肃然起敬的围观者既错愕又微带点幸灾乐祸,个个神色诡秘,忍俊不禁,嘴里嘀咕着,渐行渐散。
秦茉抱起早已不耐烦的小豌豆,亦步亦趋北行。
“你们怎么不理我?”燕鸣远早抢上前拦截。
秦茉心跳停滞,嗫嗫嚅嚅:“我、我猜想……你有要事。”
她事前没记起,传言中,杜指挥使的亲娘,正是燕鸣远母亲的三弟子。因而杜栖迟虽与燕鸣远年龄相仿,却足足比他矮一辈。
没搞懂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倒还好,串联贯通后,试问她如何能继续与青脊指挥使的师叔玩闹?
燕鸣远踏前小半步,笑得贼兮兮的,“姐姐,我方才威风不?”
秦茉疑心他适才的一本正经是装的,啐道:“好好的,何必一来就给杜指挥使下马威?”
“我看不惯她作威作福的样子。”燕鸣远翻了个白眼。
秦茉不欲惹事,“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