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然闻言愕然,“公主!到这个地步——”
我抬眼,死死看着聂然道:“难道不是么?他若当真有心谋反,风离既知瑞王密地所在,早就得到兵符号召千军万马了,何必拖延至今?”
聂然道:“那是因为风离他有自己的野心,他瞒骗了所有人!但这并不代表,宋郎生会为你着想!这世上本无永远的敌人,只要利益得当,未必不能形成一股强力。你可还记得数月前的运粮官轮爆炸一案?”
“那个案子难道……不是康王做的么?”
“康王承认了么?他连犯上都敢,若当真是他所为,又岂会不认这一桩?这官轮爆炸一案明面上是为阻止朝廷运送灾粮,干扰太子与公主的监国政权,实则是为了令灾粮无法赶至灾区,彼时民怨迭起,对策反江浙区最大的寇匪势力便多了几分把握……公主可曾怀疑过,当时官轮爆炸,炸药究竟从何而来?城门管制森严,究竟是谁能有通天本事将那么一大批火药埋于官轮之中?”聂然继续提示道:“没有人能做到。火药,是神机营的火药,漕运府则有人暗中勾结……”
我身体晃了晃,几乎连坐也坐不稳,只听聂然问我:“神机营提督万翼,漕运总督齐之昱,皆曾在大理寺坐过冤狱,是谁替他们洗刷冤屈,公主可还记得?”
是大理寺卿宋郎生。
“公主又可曾怀疑过,何以公主落水,偏偏那么巧,宋郎生能公差归来及时救了你?”
除非他早就知晓。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宋郎生曾同我说过:“所谓持政者,计算利害多少,斟酌短长所宜,而持法者,不枉直,不漏恶。”
好一个,不枉直,不漏恶。
人生如此讽刺,孰能料想昨日之盾会成为明日之箭?
我的眼中朦胧一片,喃喃着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话语,“他至少还来救我了不是么……”
可连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被摧毁了。
聂然沉静的看着我,“方才,你问我宋郎生究竟去了哪?其实,我亦知之不详,只晓他去见了我爹商讨最后要事。两年之期已到,你的记忆尽归,他又岂会在此等时节在你身边呢?要知道,风离的计策中最后一步,就是等待。”
我懵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了他的话,“等待……什么?”
“等待一个契机,令宋郎生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回京搅乱朝局。”聂然道:“那就是……等公主薨。”
我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
聂然垂下眼睛,“公主暴毙,他身为驸马,身为大理寺卿,悲痛震怒之下必将彻查,一干涉案人等难逃此劫——此前公主诈死曾力保过宋郎生,如此他自不会再惹人疑,恐怕连太子也会全力配合他缉拿真凶,那么……”
“那么,他便可趁机笼络更多势力,里应外合,离你们成事之机,也就更近了一步,是么?”我感到我的泪水涌上来,“甚至于,你们连毒发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为了冤枉更多阻碍你们步伐的权臣武将,更会策划一场精心的刺杀——这,也就是风离无论如何也不愿对我下手的理由,因为他也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才能让我死掉,是么?”
聂然没有再应我了。
我的心,像沉到一片汪洋墨海中,幽幽的抵达最深远最黑暗的地方。
这世上,竟还有一件比我最深爱之人想我死更令人可怕的事。
那就是在我死后,那个人,还将摧毁我在人世间所拥有所珍视的一切——
我自幼看尽权谋中的杀戮与背叛,人间本有遗憾,但总归有光明,谁人皆有苦痛,若能设身处地,献出真心,纵不能得偿所愿,总能换取回许真心。
为何,他要这般待我?
为何要在让我尝尽绝望之后,让我再感受到恨意?
山风刮起,几片树叶随风吹进,我缓缓道:“聂然,你能告诉我这么多,只怕,是不愿我死不瞑目罢。现在,该到了动手的时候了吧。”
我知道兵符既已到手,他没有留我在人世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