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晨雾弥漫在他们的脚下,空气中的对话也显得不真切。
“听观南说,你生长于滇南,性子疏朗开阔些,想必对那宫闱手段不甚清楚。”
“他自幼成长于将门,性情飞扬。后家门中落,受困于宫中约莫一年,其间苦楚无数。”
“宫中手段奇多,然大多在于后宫争宠。对于一个丧家幼童而言,无需下死手,因而审问目的不在夺命,只在折磨。”
“他根骨不错,基础也好。然环境骇人,再天赋过人也经不住多次折腾。在那叁百多个日夜中,他受过严刑拷打,亦是被喂过大小毒药,不祸及性命,却常常锥心刺骨。”
“傅家之倾覆,众人围观,宫中无人施救,我将他接出来时,他已成半具尸骸,费尽心力才调养成如今的模样。只是心脉受损,精力难续,寻来许多药材也顶多护住一命。”
“是药叁分毒,他早年又吞吐过许多毒性不大的药水,因而体内总有毒气难排。久而久之,便积攒成病,每月总要发作。轻时需沉睡叁五日来调养生息,重时则要沐浴发汗,针灸放血。”
“那日或许是心中大恨暂除,心神松懈,才突然晕倒过去。”
他说着,迷迷看了下班媱,抚慰道:“小施主不必多挂心。”
班媱红着眼,不可置信地摇头,发出的声音都有些滞涩:“一直以来便是如此么?”
无妄敛神,点了点头。
班媱愣怔许久,脸上已是两行清泪:“没有别的法子,能够帮帮他吗?”
“解毒也需知他当年到底中过几种毒,又都是什么毒。查证起来,怕是比翻案还难。”
晨雾之中,他再度开口。
许多事情在他口中都十分简短,也尽量不带感情,班媱却听得句句心痛。
拷打、用刑、中毒、沉睡、放血。
他所经历过的一切,远比她想象中沉重。她走进房中,拉住他没有温度的手,感受着他掌上的那一层薄茧,自始至终都淌着泪,无声却痛得深沉。
你这些年都走得这样孤独又痛苦吗?
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越想越心酸。
在她还在滇南骏马飞驰时,他已经独自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艰辛路。所有的苦楚自己吞下,连伤心的时间也没有。
在傅家的事情之后,她修习到的第一课程便是离别。而在重逢之后,她修习到,离别之中有着无知者的幸运。重逢,才让她体味到,她对他的妄想猜测与无知阻拦,是多么肤浅又狠心。
她静静哭着,回想起小时候她帮傅九渊涂金疮膏的画面,那时候这个小霸王说的可是“受点小伤涂什么药啊”,应当万万没想过数年之后变成一个药罐子吧。
在深宫之中的叁百多个日夜,流尽血泪,应当时常难寐吧!现在这样沉沉地睡去,是不是那叁百多个日夜的另一种偿还呢?
班媱想着,感受到傅九渊手指的颤动,她慌忙就去看他,却被傅九渊先一步开口发问。
“怎么哭了?”
他在梦中听见隐隐的哭泣,努力靠近去确认,睁开眼后便看见班媱握着自己的手,脸上淌着擦不尽的泪珠。他赶紧坐起,捧住她的脸。
班媱却摇摇头,又问他有没有饿了,起身就要帮他去弄吃的。
傅九渊顺势拉住她,轻轻问:“都知道了?”
他有着卓绝的观察力,很快便证实了心中的猜想。班媱不说话,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阿媱,你要不要先听我说说看?”
班媱含着泪,缓缓坐下。傅九渊露出笑颜,拭去她眼角的几滴泪珠。
“那些日子确实有些难熬,起初还以为人家是由于我傅家担上了卖国罪名而羞辱于我,后来愈加确信应当是有人想借机折磨。但也因为如此,我洗冤之心才如此坚定。不管怎么说,真的过去了,小阿媱何必再揪心?”
“哪里会是这样轻飘飘的事?”她捋起他的衣袖,指着就问:“这个是怎么来的?”
那是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疤,从小臂的半截贯穿到手肘之上,她几乎能从这已经脱痂的疤痕上直接判断出,当时是怎样皮开肉绽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