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沈灼不由自主的又打了个哆嗦。柴骏空着手回来,拍拍柴倩的肩膀道:“仗都能打,还搞不定一个孩子,你表嫂都生第四个了。”
柴倩觉得自己就快要绝望了……摇了摇手道:“不用劝我了,就当我投错胎了,我这辈子就应该是个男人,我受不了这份罪行了吧。”
沈灼很心疼,又觉得很词穷,想想道:“我娘生了七个呢,你看不也还好好的?”
柴骏点头:“对,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你现在不想生,难道一辈子都不生?”
胡军医捋捋山羊胡子,表情沉重道:“将军,我不善妇科,要不然请个城里的大夫瞧瞧,能不能开一副止吐的药?”
柴倩不甘愿的摸摸肚子,吐完又觉得饿了。她倔强的端起饭碗,拨了两口,又无精打采了起来,索性站起来,刚要拿起一旁挂着的佩剑,被两人联手给按了下来。
柴骏比较有照顾孕妇的经验,让沈灼去厨房命人熬了一碗米汤过来,逼柴倩喝下之后,两人才出营点了一千人马,连夜朝贺兰山北麓而去。
深夜的营帐最是寒凉,柴倩假装入睡,待两人离去,却已从床上起身。营帐外篝火跳动,不远处传来沈灼的号令声,腹中的胎儿此时似已入睡,并没有让柴倩有丝毫不适。柴倩推开帘子,帐外是一望无际深黑的天空,和一轮半圆的明月。
这几日跟着军队急行,她已渐渐找回当时行军打仗时的感觉,冷冽的空气清洗着肺部,让她越发清醒,她知道自己是属于这个战场的,就如赵青舒,他是属于那奢华壮丽的宫廷。
柴倩想起她初见赵青舒时那人的样子,白衣胜雪、丰神如玉。他坐在富贵华美的轮椅上,眉山淡扫,仅仅是那一瞬,柴倩的心里仿佛已经住进了一只蝴蝶,混乱的飞了一整个春天。
柴倩扬起头,清冷的月光映入她冰凉的眼眸,有一丝温热的液体似乎在脸颊慢慢滑落。她掀起帘子,大步踏入营帐,伸手按住眼角,缓缓蹲下。
“赵青舒,我不会再为你哭了,我发誓。”沙哑的嗓音带着狠绝,一字一句的开口。
逸王府依旧掌灯结彩,大红的喜字贴在墙上,昭示着十几天前这里的一场盛宴。然而他们连洞房花烛都没有经历,就已经各奔东西。赵青舒抚摸过掌心鲜红的喜字,思念如潮涌一般蔓延,那种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冲击着赵青舒的胸腔,他从未知道,想一个人竟真的会让人发疯。
赵青舒伸手推开卧室的房门,看见承影坐在那里。微黄的烛光闪闪烁烁,照亮了俊秀少年的脸。
“承影怎么回来之后好像心情都不好呢?”赵青舒耐心的试探。
少年白皙的脸上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开口说:“我听红袖说,你不要姐姐了。”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姐姐吗?还像以前一样,我们两个人不好吗?”赵青舒听他提起柴倩,仿佛被触及心口的柔软之处,连话语都越发温柔了起来。
少年欲言又止,最后低下头,撅嘴道:“你喜欢姐姐,我就喜欢姐姐。”
“可是……如果我现在不喜欢了呢?”赵青舒挑眉看着他的反应。
“不可以不喜欢,红袖说,男人不可以始乱终弃,主人,我去把姐姐找回来好不好?”
赵青舒垂下眸子,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温润,拍了拍承影的肩头道:“好,你去帮我把她找回来。”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随即大力的点头道:“好,承影现在就去。”
赵青舒继续道:“如果她不肯回来,你要形影不离的保护她,就像之前保护青池哥哥一样,能做的到吗?”
承影略带稚气的眼神透出坚定,点头道:“主人,我可以!”
安排好承影的事情,赵青舒又投入到殿试的安排中,因为射月使臣来访,礼部抽不出人手,原定三月初一的殿试整整推迟了一个多月,这对很多贫寒人家进京赶考的举人,已是很大的挑战。
四月初一,由赵明辰亲自主持,傅太傅、吕相爷为主审,赵青舒亲自带队阅卷,期间还拉着赵青池一起赶一个通宵,终于要在第二日的下午钦点状元郎了。可惜三甲皆文采相当、策论精妙、赵明辰一时没有主意,索性赵青舒偷偷瞄了一眼试卷上的名字,动了动嘴角,陆天麟就成了状元郎。
赵青舒劳累了一整晚,回家泡了一个热水澡,浸泡着中药的浴汤最是安神养心,赵青舒阖上眸子,看见柴倩正在向他招手。
她穿着一袭红衣,驾马而来,脸上自信阳光的笑意像一团火焰,朝自己的方向燃烧而来。赵青舒急忙张开手去迎接她,却发现边上有人比自己跑的更快,他一瘸一拐的上前,而那九尺高英武的汉子却已经牵住了柴倩的白马。
柴倩坐在马上,又担心又焦急,她扯着嗓子大喊:“赵青舒……你快一点!你再跑快一点!”
赵青舒猛然惊醒,正要起身,足下一滑跌坐在浴桶之中,伸手摸了摸额头,已是一头冷汗,桶里的浴汤都早已冰凉。
外面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侍奉的丫头略略敲了一下门,压低了声音道:“回逸王殿下,花嬷嬷的儿子来报,说花嬷嬷快要不行了,一直喊着殿下您的名字呢!”
那是京城里小户人家的院落,普普通通的一个四合院,住着一家老小的人。花嬷嬷生养了两个孩子之后,就进宫做了奶娘,全家人靠着她微薄的收入,在帝都经营着小生意。
赵青舒小时候,有一次正月十五出来看花灯的时候,曾经到过这里。他看着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喊花嬷嬷娘,然而花嬷嬷却始终只能把自己抱在怀里,没办法去抱一下自己的亲儿子们。
轮椅推过门槛,进到室内,墙下的炕上躺着刚过五旬的花嬷嬷,她还不算太老,可已经是满头白发了。
床上人似乎听见了响动,没有生机的脸上忽然多了一些光彩。她艰难的扭过头,看着赵青舒,干涩的伸出厚重的棉被,想要紧紧抓住什么。
“殿下……殿下啊!”
然后赵青舒的手却始终拢在袖中,指甲将掌心戳的生疼,他想用尽量平静的表情去看她,可不知道为何,双眼却如此的模糊。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赵青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涩笑道:“其实你现在说不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花嬷嬷大喊了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赵青舒的袖子,开口道:“殿下,柴将军的哥哥是奴婢害死的……奴婢,奴婢和贵妃娘娘在宫里商讨殿下坠马一事,被柴将军听见了,奴婢她怕……”
“好了!够了!”赵青舒一把甩开花嬷嬷的手道:“你们害我也就算了,连她一个无辜的孩童你们也不放过!一想到她这十几年的痛苦、自责、艰难都是因为我!我恨不得把你们所有人都碎尸万段!”
花嬷嬷的手缓缓的垂落,梗着脖子吸了几口气,咬着牙关道:“害……害你坠马的是贵妃娘娘,可是……害得你站不起来,一辈子残废的人,是……是……是恭孝皇……”
话没有说完,但她永远也说不完了,因为她已经咽气。赵青舒奋力的从轮椅上站起来,摇着她的身体道:“你别死,你给我醒来,你把话说清楚!”
花嬷嬷僵硬的身子渐渐冷却,再没有半点温度,她浑浊的眼睛最终阖上,看上去死的还很安详。赵青舒颓然倒在地上,他这一生,曾几何时,这样的失态过?
☆、第六十四章
而与此同时,经过一个月的跋山涉水,十万大军终于抵达宛城。柴倩站在城墙上,拿起望远镜朝着射月军队驻扎的地方望过去,不远处群山环绕,葱绿的颜色已经占满了山坡,山脚下黑压压一片,几乎占满了她整个视线。目及之处,几乎都是军队驻扎的身影。要养着这么一大批人,只怕射月大汗的压力也不小。
一旁的许将军叉腰道:“娘的,除了头几天攻城厉害一点,最近连个屁动静也没有,哪有军队这样打仗,眼瞅着援军要到了,就干等着。”
柴倩笑了笑,垂眸思索,远处的了望塔上,哈姆达也遥遥看向站在城墙上的柴倩,嘴角勾起一丝满足的笑:“终于把你等到了。”他丢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将士发令:“全军一级战备,等候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