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不信这个邪,一脚踹上了桂桔,啐了一口,“你这个叛徒,休得胡说八道!程琦敬重周内司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下药害他?单凭七个字就判定这是他开的药方,未免也太草率了罢!”
筠娘子望向精光闪烁的老大夫,客气道,“这药是什么时候开始抓的?”
“足有十来天了。”
“一次抓了多少天的剂量?”
“十来天的剂量,”老大夫指着桂桔道,“都是这个丫鬟来抓的,这个丫鬟我熟的很,在我的药铺里抓了好多年的药了。”
“牛膝汤引血下行,主用于滑死胎之用。而牛膝本身也有补肝肾强筋骨、利尿通淋之效,这味药对周内司倒并非虎狼之药。倒是水银和朱砂,连服十天的话……”老大夫顿住。
“那是神仙也救不了的!”
“这味药出自,宫廷医方书,寻常民间医书不含这味药,正是因为此药药用凶险害人不浅!若是妊妇人食用,绝育丧命不在话下!”
徐氏恨不得撕了桂桔,凶气如刀,“你拿着大少爷的字招摇撞骗、包藏祸心,我程家留不得你这样的下人!”
桂桔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奴婢六岁就养在太太房里,对太太忠心不二,奴婢大字都不识几个,这么多年都是凭方抓药,奴婢哪知道抓的是什么药?”
一文人打着扇子道,“程琦嘛,以前成天跟咱们一道吟诗作赋的,还有比咱们更了解他的么?他无心医理,寻常的医书都不翻,何况宫廷密书?”
“也就是说,”又一文人接过话,“他若是好医之人,就凭这七个字还能勉勉强强说是奴才盗字,可是眼下我倒以为他这是蓄意加害!白纸黑字的,你们有何高见?”
领头的文人咬牙切齿道,“这还用说吗,刚才大家不都听到了,‘前程没了,连表妹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以前他不就说过要娶宋家表妹来着,他觊觎内司夫人,毒害周内司,这个动机再合适不过!”
容姨娘扶着肚子过来,“我们一干姐妹听的可明白着呢,十天前大少爷就当众放口,原话是这样说的,”容姨娘梗着脖子惟妙惟肖的模仿道,“表妹要是六年前在我面前就是这般模样,我宁可什么功名利禄都不要,就非她不娶了!”
容姨娘这把火一添,惹的程老爷面色一暗,恨不得一拳把容姨娘肚子里的种给揍掉,容姨娘表面镇静,手心却是一把汗,继续款款道,“老爷难道忘了不成,当天是老爷亲口留下周内司和内司夫人在家中长住,周内司的丫鬟不识字,口述药方,让程琦亲手写的呢。芹竹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要了桂桔搭把手,药方给了桂桔也是常理。大少爷做了糊涂事,兴许周内司看在亲戚情面上就饶过了,老爷若连个公道话都不说,这可就寒了内司夫人的心了!”
桂桔的声音都给哭哑了,“诚如香姨娘所言,大少爷给周内司开了药方,有目共睹,芹竹把药给奴婢时,奴婢自然未做他想!”
程老爷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容姨娘,当时芹竹说的药,他也听了个大概,若有水银和朱砂,他岂会不防?----若真是程琦自个造孽,擅作主张换了药名,他若姑息,岂不引周内司间隙、惹外甥女怨怼?
程老爷老脸都在抽,额上都是汗……一个醍醐灌顶!文人见证,又与程琦不合,口诛笔伐都是躲不过了!
更别说程琦的前程了!……王氏大厦一倾,旧学如山倒,范参政在朝堂之上已经说不上话了,就凭程琦蓄意谋害周内司,就是死罪一条!
与其让程琦做范家的狗、把程家的钱往这个无底洞里塞、连累整个程家的财富乃至身家性命,不若就此断了父子情义!……若他一举大义灭亲,损了儿子不假,却是得了名声和宋程两家的亲戚情分,有周内司护航,他程家的财富才是真的谁都觊觎不得!
程罗跪了下来,“父亲,儿子以为,一品周内司,身系社稷百姓,是国之栋梁!加害周内司,就是祸国殃民,大义不容!我自幼听父亲教诲,仁商行天下、福气延三代,我程家能有今天,正是父亲这么多年的积德行善种的善果!父子亲情、血浓于水,儿子知父亲不舍,然天理昭彰、道义不容,儿子恳请父亲……”
“大义灭亲!”程老爷嚼出这四个字,和血吞痛,“周内司、筠娘,舅舅今个一定给你们一个交待!”言罢,指着程琦的手都在颤,“这个不肖子!我程家没有这样的儿子!”
程老爷沉痛的目光不忍再看,掠到程罗这里才稍稍舒坦了些,到底这个庶子看似纨绔,却是恭顺务实,虽不及他的行商天分,好在踏实勤勉,再历练上几年,守成也勉强够格了!
他一心要培养个朝官出来,好富贵两全,结果他的贵气……却指着这个外甥女了!
程琦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这一天,他的父亲就凭一张莫须有的药方就弃他不顾,“如果我说,当时的药方真的是按照那个丫鬟口述,父亲也不信儿子了罢!”
鬼都不信!
程琦差不多过目不忘,何况这几味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瞳孔一缩,恨不得把周内司撕了!
水。牛。蜂。生。金。磁。香
牛。膝。蜜。水。银。朱。砂
角。。。。。蛭。花。丸。养
。。。。。。。。。。。。胃
。。。。。。。。。。。。丸
很简单的一个把戏:效仿的是藏头诗,不过是藏在第二个字。藏出来的七个字便是这个宫廷禁药:牛膝、蜜、水银、朱砂。
“表妹!”程琦双目猩红,看着双手拢袖娴雅端庄的筠娘子,朝天癫狂大笑,“六年前,你尚只有八岁,我还记得,那年的鹅毛大雪,你扎着角辫,穿着簇新的缎袄和襦裙,衣裳上面绣着红梅,你坐在学堂的窗边,你的鼻头冻红了,我便觉得这一个冬天的雪都是为了衬托这一点红,‘崭新人间妆,最妙一点红’……哈哈,报应!要不是我愚蠢、赵嬷嬷恶毒、母亲指使,又岂会差点把你逼死?时至今日,我算是明白了众口一词、有口难辩的感觉了!”
“前程于我,不亚于名节于你……你这次来程家,就是来为当年报仇来的罢?”程琦恨道,“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套,我是痴心妄想,到底也是你跟周内司下的蛊!当天周内司就点名要了芙蓉,你们夫妻不合,我就想不明白,他一个癞蛤、蟆得了天鹅肉,有什么不知足,凭什么肖想美妾?先是芙蓉,然后是桂桔……你叫我怎么忍?我……我不过是想看着你,在娶范家女之前,做做当年青梅竹马的美梦罢了!”
程老爷见他越说越浑,一巴掌抡上去,“来人,给我拿绳子来,我今个就要亲自把这个畜生绑了!”
“我程琦六年前就悔了!悔就悔在我敢做不敢当,表妹跟表妹夫这番良苦用心,我怎么舍得辜负?”程琦指着周内司,就要犟出程老爷的辖制,“我认了!就是官司打到皇上跟前,被千刀万剐,我也认了!我就是非卿不娶,看你这只癞蛤、蟆恶心,就是觊觎表妹、盼着你死!反正我什么都毁了……哈哈……”
真是一条疯狗!
筠娘子气的快站不稳,嫌恶的要走,又掉头回去,一巴掌甩了上去,“程琦,我不想跟你一般见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今天受着的一切,是对你程家的恩赐!哎,我怎么指望你这个井底之蛙明白!”
“莫把你那龌龊的脏水往我身上泼!”筠娘子冷眼扫了一下众人,“一品诰命的德容,皇上自有明断,不是你信口厥词就能污蔑的!在场人都看的明白,你毒杀周内司不成,死罪难免!若是寻常女子被你这般含沙射影,若是宵小之辈口口相传,迟早贞烈而死!而周内司性命安康,全系于我这个‘上瑞’!……这便是你程琦的险恶用心,这便是你程琦一计不成的二计!我自幼恪守礼法规矩,行得正站得直,就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有本事你把六年前的手炉毒计与诸位放开了说!”
“我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哈哈!”程琦肝胆俱裂,从没有此刻让他更清楚的明白,这哪是什么冰清玉洁不胜娇羞的好表妹,根本就是一朵香艳的食人花!
程琦跌跌撞撞的往河边走,程老爷招呼几个奴仆上去,徐氏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的疼,哭哭啼啼的桂桔、笑意盎然的香姨娘、绝育药、水银朱砂……徐氏总算开窍了!
徐氏大声呵斥:“都给我住手!此事不是大少爷干的,我才是罪魁祸首!”
程老爷见事有转机,忙道,“证据确凿,你休得放肆!”
“证据?这药根本不是给周内司的,而是给香姨娘的!依我看是桂桔端错了药罢,桂桔,你是怎么做事的,绝育药是一个男人能吃的么?”徐氏盯死桂桔,眯眼威胁。
若是桂桔认定程琦加害周内司,事后徐氏必不饶她!
若是桂桔认定徐氏加害香姨娘,徐氏被休无疑,有程罗给她撑腰,程琦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桂桔心神不宁,忙不迭道,“这药连服十天的话,就是神仙也没命了,周内司好端端的并无中毒之状,因着这药……这药就是给香姨娘吃的!奴婢伺候周内司,苦无法子下药,今个香姨娘和周内司都来游园,香姨娘和周内司的药都在园子里煎的,是……是芹竹给端错了!”
“那芹竹手中的药方是怎么回事?”程老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周内司大发慈悲了,这事要是被徐氏担了,刚好休了徐氏跟徐家这个一门蛀虫断了往来,再好不过!
“是芹竹从我身上搜罗出来的!”桂桔睁着眼睛编故事,“你们想呀,周内司只是拿笔困难,难道连药方都不识么?当初大少爷当着周内司的面写药方,大少爷就是存心改方子,周内司就刚好这么巧都不过目一下么?是这样的,太太把方子给了奴婢,无意中被芹竹看见了,今个这药又出了问题,芹竹许是以为奴婢要加害周内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