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话
谢窈紧绷的心弦豁然松弛,倒把还生着他的气这一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殿下莫不是喝醉了?”谢窈轻声道
“若是醉了,不知良娣的兰轩欢不欢迎孤?”清淡的酒香混着沉香,一点点扑在谢窈的耳畔,酥酥麻麻。
不远处的太液湖的赛龙舟许是开始了,鼓点阵阵,震得她心跳如雷。
“嫔妾瞧着碧云极好。”谢窈扭过头,长长眼睫微微垂下,平和说道:“殿下在书房已有红袖添香,还来兰轩做什么?”
想是对于善妒的名头还是气不过,她小小地刺他一下。
周之衍低声道:“你让姜仲帮忙去查赵忆山,不就是在提醒孤小心碧云?”
“嫔妾可没有让姜公公告诉殿下。”谢窈欲盖弥彰地喃喃道,却极其耳尖地听见一点响动,拉开周之衍的手:“有人过来了。”
周之衍神色自若,伸手为她扶正欲要滑落的金镶玉坠珠步摇,一丝脂粉香气幽幽飘来,果然传来一道爽朗女声:“原来是太子殿下与良娣!”
谢窈恍然才听闻,回首望着十几位夫人小姐,含笑道:“诸位怎么都来了?”
为首的正是安国公夫人,为人最是爽朗,一边摇着团扇笑眯眯道:“顾姑娘说永安宫附近的榴花开得正好,便一齐来瞧瞧,谁知道太子殿下与良娣悄悄地赏了头景。”
顾妤勉强一笑,她本是想带着人来撞破谢窈与那个男人的私情,却没想到是周之衍与她在此处。
她命荔香去跟着他们,结果左等右等,只等到一个眼生的小内侍,隐秘道荔香正在永安宫附近,请她过去。闻言顾妤一喜,以为荔香将私情抓个正着,她立刻邀了众位夫人小姐,借口去折榴花,就是预备让谢窈身败名裂。
但最后荔香不见踪影,撞个正着的却是周之衍与谢窈,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被人坑了。
“太子殿下与良娣忒不厚道了,有好景赏不告诉咱们,倒藏着自己赏。”安国公夫人一两句话便缓解了氛围,周之衍也嘴角噙笑:“这倒是孤与良娣的不是了,既如此,还是把地腾出来供诸位观赏。”
今日进宫的皆是重臣家眷,谢窈也不好丢下,只笑道:“我就当给诸位赔个不是,陪诸位折花,诸位可别嫌我烦。”
众人笑语盈盈,周之衍低声道:“我先回清凉殿了。”
谢窈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老身参见良娣。”熟悉的声音至身后传来,谢窈回首眼角一酸,是谢太夫人弯着腰同她说话:“能否劳烦良娣为老身折朵榴花?”
“太夫人请起。”谢窈伸手去扶她,往日最是严肃威严的祖母似乎老了,但气势仍是足的,见谢太夫人眼角湿润,稳稳扶着她的手。
她在谢家每日提心吊胆,但如今走近一瞧,仅凭一眼,她便知谢窈在东宫过得很好,不似嫁给林寓时的强颜欢笑,在谢家的郁郁不安,如今却眉头舒展,平和从容。
她折下榴花,簪在谢太夫人髻上,拢起广袖温声道:“望太夫人端阳安康。”
不远处的夫人们见了这一幕,倒有些唏嘘:“谢太夫人也是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儿子没了,嫡孙女又走了,如今这个良娣眉眼间与谢二姑娘有些相似,只怕又勾起她一番愁思。”
谢家属清贵之首,但人丁凋零,先是大儿子夫妇客死他乡,再是大房的嫡出孙女服毒自尽。如今整个谢家的正经主子两只手都能数的清。
“听说谢家嫡长孙谢恪外任归来,要接任户部侍郎一职,年少有为,还尚未娶妻。”世家夫人们最爱打听这些,好为自己闺女趁早寻得如意郎君。
一位夫人插话道:“今儿远远看着,样貌也是极好,上无公婆,门楣又高,谁家姑娘嫁进门倒也是轻松。”
顾妤不见自己丫鬟荔香,本就心烦意乱,如今还要在旁听这些家长里短,更加烦躁了。但她瞥了眼谢太夫人,才意识到与谢窈一同走出清凉殿的男子正是坐在谢太夫人身旁,她心中疑惑,不由拉着顾夫人问:“母亲,那个谢家嫡长孙长什么样?”
顾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以为自诩清高的闺女看上谢恪,忍不住低声道:“你往后是要做太子妃的,打听这个做什么?”
顾妤正要反驳,顾夫人却眼尖瞧见荔香不在,不禁皱着眉道:“你的丫鬟怎么不在?是不是去哪儿偷懒了?”
“我吩咐她去取我的团扇,许是路上耽搁了。”顾妤漫不经心地搪塞,满心焦急,趁顾夫人不注意,她绕着永安宫旁的偏僻宫室一间间找,才找着被关在宫室里的荔香。
顾妤只当是荔香被谢窈发觉,才被关在此处,气愤地骂荔香不机灵,荔香也不敢说是太子身边的人做的,只能将错就错,憋屈认下。
回到永安宫时,众人的话题又绕到京城不解之谜,太子到底和谢二有何关系,一位夫人窃窃私语:“我看太子都是为了引林寓入局罢了,林寓不就是栽在他手上的吗?”
被人诬陷与臣妻有染,天之骄子岂能咽下这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装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却勾得林寓咬饵,正好逆转局势。
如此一来,这位与谢二肖似的曾良娣倒是迷惑林寓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众人望着笑意盈盈的谢窈,盛夏暑天里,莫名心中弥漫一股凉意,只道是个可怜人。
谢窈却对此一无所知,待人接物笑容就没下过脸,直到掌灯时分,宫宴也散了,马车也三三两两从宫门离去。
东宫内早已备好兰汤,谢窈拆卸钗环,泡在芬芳四溢的浴汤中,如释重负。
正当她要昏昏欲睡时,外边却传来念秋颤巍巍的声音:“良娣,太子殿下到兰轩来了。”
“他这时来做什么?”谢窈匆匆跨出浴盆换上寝衣,吩咐人给周之衍端上醒酒汤。
最怕他来兰轩耍酒疯,谢窈想象一番他喝醉的模样,不由一阵战栗。
她匆匆走出,散落的青丝还不及挽起,却见周之衍端坐着,醒酒汤丝毫未动。
“兰汤?”周之衍端起茶盏,眼中没有丝毫迷离醉态,仍是一片清明。
谢窈挽起垂落的发丝,“是,嫔妾让人备下兰汤,殿下要不要也泡泡?”
周之衍漫不经心道:“好,就在兰轩吧,省了来回。”
这是要留宿兰轩的意思?谢窈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故作镇定试探道:“那嫔妾让姜公公将文书送来?”
这是在委婉同他说回书房去处理政务。
“不必了,难得得闲。”周之衍站起身:“孤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