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 / 2)
宜华山的行宫建得很有南方园林的雅致感,放弃了禁宫中耀眼夺目的朱墙琉璃瓦,改用丹青笔墨似得白墙绿瓦相配,高墙在行宫各处错落而置,分割出一方方精巧的庭院,草木花红缀映其间与小桥流水相伴。晚阳斜照,从青瓦落到脚下,一寸寸踩过去,渐渐入了画中深处。
直行到扇“关山月”圆门前,桐春姑姑站在廊下颔首静立着,见着来人面上挂起恭敬的笑意上前几步过来福了福身,见过礼后,直迎着入了身后的院子。
太上皇和太后颇有些闲情逸致,两个人在石桌两侧相对落座,中间一盘棋局黑白厮杀得难解难分,正是焦灼之际却戛然而止,太后随手将棋子扔回棋盅里,拍了拍手,“孩子们来了,不跟你耗时间了!”
皇帝还隔着一段路呢,听着话音儿朗朗接了句,“您这怕不是要输了吧,让我瞧瞧......”
说着话还没等看全,就被太后毫不留情呲哒了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稀罕的?”
皇帝歪头笑了下,没言语。这厢一行小辈恭恭敬敬行过礼,太上皇起身发话说是时辰不早了让众人挪到屋里去,进了里头依次落座,婢女奉上茶点,太后打眼儿一扫看见合懿了便招呼她到身边儿去,又问皇帝,“玺儿呢,今儿没一起带过来么?”
合懿先答话道:“带来了,只途中车马颠簸受了罪,路上一直哭个不停,刚下马车的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便让乳母先带去歇着了。”
太后噢了声,看向她,“你前些时候的书信我和你爹都收到了,说起来今儿你也奔波了一天,头一胎不能马虎,待会儿传个太医来给你稳稳脉。”
合懿应着声儿,又听太后对琰铮问起舒家大舅舅的近况,琰铮回说祖父一切都好等等,合懿静静坐在旁边听着,恍惚想起封鞅之前说她和琰铮兮柔或许还会有对坐一桌谈笑风生的时候,不由自主得又去看兮柔,心道:不知道这境况算不算呢?
屋子里坐的都不是外人,彼此放下身份其实也就是普通的一家人,说到底只是两个长辈和一群晚辈,不用像在外面人前那般拘着。
稍坐了会儿,话是永远说不完的,但是一盏茶眼瞧着要见底了。外头渐渐暗下来,太上皇便吩咐婢女领他们往各自下榻的院子去。
封鞅与合懿的下榻处是西边的“景盛阁”,合懿问了伺候的婢女,原来这儿与琰铮兮柔的“云中阁”之间相距不过三道墙并一方小园子。
她心里酝酿已久的一点勇气顿时汹涌起来,打定了主意待会儿让医师探看过脉象后便要去寻兮柔,谁成想脉象看完还没等她派人去邀兮柔出来,倒是有婢女先来通禀,说是端王妃此时正在旁边的园子里等她。
合懿霎时间踌躇满志,面露惊喜的看了封鞅一眼,“兮柔是不是也想主动来与我和解了?”
封鞅含笑冲她点了点头,“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路过去实际没有几步路,合懿心中愉悦的很,步子也快,但越临到近了反而没来由的忐忑起来,简直和那时候偷偷跑去国学监见封鞅都有的一拼。
绕过最后一面白墙的阻隔,眼前豁然开朗,兮柔站在不远处的小桥上临风而立,面对着这边所以也一眼就看见了合懿,但她的表情被昏暗的暮色虚化成了模糊的虚像,并看不清楚,也就无从得知她此刻在想些什么。
合懿轻咳了一声,缓步朝她走过去,临到近前时正想开口,却听兮柔嗓音疏离的先问了句,“不知小姨找我前来有何贵干?”
“不是你......”合懿突然间被她一句话问愣了神儿,好一会儿才恍然转过弯儿来,这背后怕是封鞅推波助澜的手笔了吧!
先派人去邀兮柔前来园中,若兮柔真的一点都不愿意和解,拒绝了,那合懿也就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么回事,但若是来了,至少证明这场谈话有继续的余地,才有合懿现如今站着这儿的一番情形。
可以说,太傅大人为了保护她那一点儿禁不住受挫的性子,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合懿脑子转过弯儿来,自觉不能教封鞅一番心意打水漂,定了定心神,她脚下挪了两步身子向后靠在小桥的栏杆上,直直望着兮柔笑道:“我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你了,现在还好么?”
兮柔说好,“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不会比那时候更坏就是好。”
她说话的时候半垂着眼睑,以至于合懿离得很近了也没办法从她眼底读出些许情感的流露。
但合懿在某些地方称得上了解兮柔,对着她拐弯抹角的打太极是不行的,毕竟合懿嘴比较笨,耗不过人家就要另辟蹊径,她思索了下,直接开门见山,“我记得你那时候对我说让我不要再去找你,我后来也就听你的不再去了,但这么些时间想下来,我实在觉得不好,所以想问问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兮柔没直接回答,她抬起眼看了下合懿,很快又转到另一边去了,反问她,“小姨觉得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合懿答得不假思索,“我们俩认识十多年又不是十多天,突然说不见就不见,见了面也要像现在这样非要绷着脸装作不熟,这样子的散场留在人心里是个疤,不好看、也难受。”
兮柔忽然轻笑了声,“小姨觉得和我形同陌路会难受,但我觉得任凭自己心里扎着刺也要和小姨维持深情厚谊更难受,您懂么?”
两个人都在用心里的苦楚拔河,一个人要赢就必须要另一个人输,胜利者的快乐建立在失败者的痛苦上,而仔细权衡下来,似乎她要承受的失去一个朋友的难过,要比兮柔面对她时强颜欢笑的痛苦轻松得多。
她一时竟想不到什么言语来反驳兮柔,恍惚间才明白过来,原来不管是拐弯抹角还是开门见山,嘴笨是不分途径的。
合懿再没有说什么,她被兮柔说服了,原来不管帝都多小,哪怕小到两个人面对面相对而立,走散了的人也再碰不到了。
回到景盛阁时她出奇的平静,没有想象中的喜悦或者悲伤,封鞅靠在床头一边看书一边等她,见人回来了便招呼她坐过来,一问她谈得怎么样了,她摇了摇头轻呼出一口闷气,“不成……但我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她向前倾身偎进他怀里,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背,额头抵在他胸口上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出句:“就是还有一点点难受,再让我缓缓就好了。”
南墙总要撞一撞才知道过不过得去,既然试过了也过不去,及时治伤也不失为一种上策。
封鞅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想催她去洗漱,一开口胸口微微地震动贴着合懿的额头,她不满意了,轻轻撞了他一下,“别说话,让我抱会儿......”
他不答应,双手把着肩膀把人拉开,“你现在去洗漱,等上了床给你抱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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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何解忧
兴许是认床的缘故, 也兴许是外头传进来些轻微的忙碌声音, 翌日天刚蒙蒙亮, 合懿头回醒得比封鞅还早。
她睡觉向来不老实, 冬天爱粘人夏天爱踢被, 还总要把脸藏起来才觉得舒服,抱着他的时候,他的胸口就成了绝佳的去处, 睡着之前两个人还在水平的枕头上,等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比他矮下去一大截了。
扬起脸来见他似乎还熟睡的模样, 不好吵着人家,合懿轻手轻脚地拿开搭在腰上的手臂,支起身来凑上去先偷偷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一边低头抿嘴笑一边伸出一条腿跨过他准备下床,刚在外侧的边沿上站住脚,明明睡着的封鞅忽然翻了下身,伸臂环在她腰背上一压,她整个人就给趴到他身上了。
“怎么醒那么早, 昨晚也没睡好么?”他把脸侧过来些,呢喃着, 话音梦呓一般慵懒散漫, 唇角似有若无贴在她耳边,无端教人腾起耳鬓厮磨的旖旎错觉。
“没有......”合懿缩着脖子直躲,盈盈的笑,“突然换个新地方有点不习惯而已, 早早就睡不着了。今儿是正日子,外头都忙起来了,咱们也起吧!”
这会子屋里还泛暗蓝色幽光,他漫不经心瞥了眼,双臂收得更紧,手掌拍在她背上把人压实,“急什么,外头在忙太上皇的寿宴,你起这么大早也帮不上手,睡不着......睡不着咱们可以找点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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