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软禁的日子,楚凤宸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她有了许多时间在宫里发呆,看着窗外日出与日落交叠,看着不知名的鸟儿在宫墙上停歇,鸣唱令所有人焦躁的曲调。沈卿之会在傍晚时分来到,有时候带着一些奏折,有时候是一碟点心,到后来更是带了一副棋盘到她宫里自己与自己对弈,他像是变回了当日那个温文儒雅的青年相才,恭恭敬敬地向她行君臣之礼,而后静静看着她,温润如玉的眼里逐渐有了一点点暖色,像是隆冬腊月里悄悄绽放开最细小的花朵。
看他这幅模样,楚凤宸放心多了。
看来他的日子比之前要艰难许多。事实上,沈卿之想要真正地控制一整个宫闱谈何容易?
“陛下在笑什么?”在一个暖融融的黄昏,沈卿之终于开了口。
楚凤宸笑了笑,轻声细语:“我在想,沈相的心思弯弯绕绕成这样,有没有打结的时候?”
沈卿之一愣,笑了笑,细白的指尖执着一子落定。
楚凤宸披着衣裳来到棋盘旁,眉眼弯弯,朝他露了个笑,指着他落子的位置道:“这个不该这么走。”
“嗯?”
楚凤宸小心地捏起了白子,换了一个地方落定,抬起头亮闪闪看着谋逆的丞相。
乱臣贼子匪夷所思地看着那毫无章法的一子,良久,才低了头,轻声笑了出来。
他说:“是臣疏忽了,陛下这些日子想来无聊得很。不如臣来教陛下下棋?与陛下解个闷?”
他说着,俯身到了她身旁。沈卿之的眉宇间清澈干净,身上似乎总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墨气息,俯身到她身旁的时候,颊边的发丝落下几缕,滑滑地抚过她的手。
有点痒。
她局促地朝后缩了缩,却撞上他目光,越发尴尬,窘迫地低下了脑袋。
沈卿之却笑了。
那个黄昏过后,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宫中守备依旧十分森严,可是楚凤宸却能偶尔走出寝宫几步,天气好的时候,她甚至能到御花园去走几步,看一看沈卿之在那儿搭的一方小亭。
又过半个月,沈卿之差人送来一件雪白的衣裙。送衣的嬷嬷神态夸张,碎碎叨叨说:“这衣裳可了不得,它并不是由丝线纺成,而是由极北的地方一种雪白鸟身上最长的那三根羽翼集结而成,先把羽毛拆成丝儿,再让最好的绣娘把毛丝儿揉成线,织成这一件白羽衣……”念叨到最后,嬷嬷神色闪烁,小心说,“丞相对公主真可谓是花足了心思……还望公主能够早日明白呢。”
那的确是很漂亮的一套衣裙,不知道是多少只鸟儿最珍贵的羽翼集结而成的。
楚凤宸伸手摸了摸那衣裙,捧起它回了内寝。她阖上房门来到了镜子前,静静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拔了束发的发簪——宫闱本身就并不大,一个月时间足够沈卿之把这宫中里里外外换上他的亲信,他既然敢把这白羽裙送到帝寝里,她还需要遮遮掩掩自欺欺人些什么呢?
半个时辰后,镜子里的少年帝王已经彻底变成了和宁公主。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不自在地动了动,抓紧了身上的衣裙。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模样,可是……终究还是有些别扭。十五岁的和宁公主,几乎是没有见过多少生人的,甚至包括她自己。她在镜子前站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迈出寝宫门。
宫门外,沈卿之身穿便服,已经不知道在那儿等了多久。
午后的骄阳下,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他说:“我想要做什么,公主知道的,是不是?”
楚凤宸沉默。
沈卿之缓步上前,在她面前伸出了手,作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革顾璟职位,放他离开,遣送出帝都。”
他轻笑:“只要公主喜欢。”
楚凤宸道:“我想见瑾太妃。”
沈卿之轻柔道:“这个自然。”
楚凤宸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把手交到了他的手中,道了一句:“好。”
当夜,楚凤宸如愿见到了苏瑾。她面色红润,就如同只是睡着了一样,可惜这一次,她真的已经唤不醒她了。
这个在后宫横行了许多年从无败绩的瑾太妃最终还是栽在了沈卿之的手上。
“公主,夜深了……”宫婢的声音响起。
楚凤宸目光闪了闪,淡道:“多准备一床被褥,本宫想陪陪太妃。”
“可是丞相说……”
“你们也可以守着。”
“……是。”
新的被褥很快被搬了过来,随之搬来的还有一张小榻。楚凤宸盯了半晌,默默抱了被褥上了瑾太妃的床。她脱了衣裙,回忆着小时候的模样睡到了她身旁,轻轻环住她的身躯。在所有宫婢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抓住了瑾太妃的手,一笔一画,在她的手心写起了字。
三日后,驸马都尉顾璟被免去所有职务,勒令即日离开帝都。革职的圣旨上只有简简单单一条罪名,欺君。
满朝震惊,却没有人敢去追究这欺君究竟是什么。事实上,所有人都明白,如此时势之下,代表着楚帝家的顾璟究竟犯了什么罪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楚家皇朝已经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了。
顾璟出宫那日,楚凤宸遥遥目送他,却终究并没有现身。
退下官服的顾璟少了几分凌然正气,却多了一点笨拙。他在宫门口驻足,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直到侍卫疾言厉色呵斥才沉默地转身离开。那身影,居然有几分……茫然无措。
楚凤宸躲在暗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良久,才缓缓靠上了身后的宫墙,蹲坐在了地上。
别回来了。
她轻声喃喃了一句,一时没忍住,又捂住了眼睛。
骄阳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