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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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脾气急,那会儿不懂,凡事都要弄个清楚,现在也觉得犯不着,还不如过自己的日子。恶人自有恶人磨,上赶着去做这个恶人干什么。”楼寒月想起这些年在尚食局里的所见所闻,叹了口气,“当年克扣炭的那个典供,前两年得罪人,被发配去太极宫,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第114章 退避

宽容是一回事, 心里到底怨不怨,就是另一回事,谢忘之说不清听见这消息是什么感觉,默了默,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我还见过薛歌书。当年多了不得啊,张口闭口提的都是薛家, 都是他阿耶,现在也不好。先前在宴上瞄到她, 带着女儿,瘦了许多,愁眉苦脸的样子。嫁的男人自顾自喝酒吃菜,看样子对她也不好。她还显着怀,我估摸着这一胎也得有五六个月了。”提及这个, 楼寒月倒不觉得畅快, 反倒有种物伤其类的悲戚,“说来说去,女人要活下去就是难……”

当然难。本朝律法规定, 女子能自己立户, 但纵观天下,有几个女人真自己独居呢,运气好的嫁个合心意的良人,算是能快快乐乐过一生;运气不好的就惨了, 让父兄押着或是自己一时眼瞎, 所托非人, 后半辈子都泡在苦水里,吞不下吐不出,全变成夜里偷偷哭时留的眼泪。

谢忘之顺着往下想,并不觉得李齐慎如何,但难免也有点忧伤。她心里蓦地起了个念头,到底没说,只挑了无伤大雅的:“那你呢?出去以后怎么办?”

“先回家吧。好歹是我阿娘怀胎十月生出来的,我手里还有些攒下来的钱,不至于一回家就被卖出去,总能熬几年。”楼寒月想得挺开,“打仗的事儿都没停呢,我猜至少得再要两三年吧。”

战乱是政事,谢忘之从没直接问过李齐慎,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平定,但能在两三年内平息也是好的,她愿意信这个揣测:“那就这样,你一直都很有主意的,也想得开,回家肯定能过得比宫里好。”

“也不一定,不过总归不用提心吊胆,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楼寒月轻松地笑笑,“行啦,都这时候了,尚食局里人手不够,我吃个蒸饼就去帮忙了。”

谢忘之当然不会硬要留着,点点头,也朝她笑笑:“那我走啦。”

“去吧去吧。”楼寒月没再多说,着手去掀蒸笼。

谢忘之转身往外走,越过门板时忽然回头。蒸笼掀开了,水汽扑得灶台附近全是,水汽里一道纤细的身影,影影绰绰,侧脸被晕得模模糊糊,一瞬间与多年前的影像重合。

这是她少时最后的一点记忆,而她已经与之诀别。

谢忘之最后看了一眼,转头就走,这回走得又稳又快,再没有回头。

**

蓬莱殿。

守夜是件苦差事,冬冷夏热,夜里蚊子乱飞,耳边全是嗡嗡的声音,没多久露出的手腕脖子上一个个的包鼓出来,还不敢用劲挠,怕挠破了皮里边化脓。但这夜不能不守,蓬莱殿里没几个宫人,轮着上,今晚刚好轮到春岚。

熬过子时就能去睡了,春岚给自己鼓鼓劲,打算再撑半个时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却忍不住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要是舂米的杵子,米都该舂了十来斤。

再熬了一会儿,星月西斜,她实在是困得不行,打了个哈欠,低头揉了揉眼睛。

这一低头,再抬头时身边站了个人,修长挺拔,腰带勒出的腰身劲瘦,让人看着心痒,想用手臂去比划一下这把腰的粗细。往上则是在月光下格外莹润的肌肤,一张冷丽的脸,面无表情,却漂亮得像是出自名家的玉雕化作人身,趁着月色好出来夜游。

春岚一个哆嗦,困意一扫而空,赶紧屈膝行礼:“奴婢恭请陛下圣安。”

李齐慎其实也困,懒得答话,抬手示意让她起来,顺便去推门。

“……陛下!”春岚一急,没过脑,脱口而出,顶着李齐慎疑惑的眼神,又局促起来,“娘娘睡了……”

李齐慎推门的手顿了顿,旋即发力推开:“无妨。”

在春岚想劝不敢劝的尴尬眼神里,他坦然地进寝殿,反手把门关实。在春岚面前他当然不在乎,反正用不着博她的好感,但寝殿里睡的是谢忘之,李齐慎往榻边走时脚步都轻了许多,几乎听不到声音。

他没点灯,借着漏进来的一点月光摸到榻边,想了想,在榻前半尺远的地方半蹲下来。

床帐没放,原样挂在玉钩上,李齐慎动动膝盖就知道,这是谢忘之想等他回来,但这几天连着操劳,她又不是多强健的人,困得受不住就睡过去了。

谢忘之侧躺在榻上,被子盖到肩头,拆了银簪的长发像流云一样在榻上铺开,一缕缕落在肩前身后,和薄被一起勾勒出纤细的身形。都说月下看美人,现下美人月下独眠,确实有万水千山的风情,但她的眉头微微蹙着,睫毛偶尔颤一下,显然夜里都睡不安稳,眼下还有些淡淡的青色。

本也是高门贵女,到他身边却沦落至此,李齐慎一阵心疼,伸手想摸摸那张漂亮的脸,眼看指尖要碰到脸颊,他又忽然收手,放回自己膝上,只把膝上的布料抓得蜷成一团。

他少时和崔适混在一起,崔适这人出了名的多情优柔,从小到大就喜欢看点酸唧唧的东西,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也酸得让人倒牙。李齐慎一向大开大合,不喜欢这种在心里百转千回的情思,如今蹲在谢忘之榻前,却蓦地想起了崔适曾经说过的酸话。

那时崔适尚且是少年,却皱着眉,一副吃多了感情苦的样子,恹恹地说人总是如此,喜欢的东西恨不得天天捏在手里把玩,走到哪儿都不离身,但坏了也就坏了,心疼几天,再挑个新的,还是一样带在身边;真心爱的却不一样,用绸缎裹着,放在垫了棉花的盒子里再上三道锁,还是要担心,想着要拿出来观赏把玩,又怕一个失手碰坏,最后还是锁在盒子里束之高阁。

李齐慎那会儿听得一阵恶寒,心说这真是有病,他喜欢的东西向来稳稳地抓着,就是捏碎在自己手里,旁人也别想看一眼。但他没想到,现在面对谢忘之,分明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却瞻前顾后,心里想碰,又怕不慎吵醒她。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李齐慎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苦笑一下,缓缓起身,褪了鞋袜,轻手轻脚地上榻。

躺下的动作姑且能克制着不弄出声音,盖被子就肯定要吵醒谢忘之,他干脆连外衫都不脱,合衣躺在女孩身边,恰好是给他留出的那一半位置。

站着还好,先前沐浴时也能撑住,一躺下,困意就涌上来,眼皮自发地开始黏黏糊糊,意识不断地往黑暗里沉。真是到极限了,李齐慎强撑住,轻轻扭头看身侧的女孩,无声地说:“好眠。”

下一瞬意识里的自己一脚踏进虚空,直接断片儿,累得连个梦都不会坐。

同榻而眠的谢忘之却忽然心里一松,纠缠已久的不安终于褪去,眉间微微的褶皱也松开,终于安然沉睡。

**

谢忘之醒的时候大概辰时过半,身边整整齐齐,被褥干净平整,枕头也没有压过的痕迹,要不是隐约留着点李齐慎身上的熏香,她真要以为他昨晚又困倦至极,直接在长生殿睡过去了。

洗漱时她问春岚:“陛下昨晚什么时候来的?”

春岚一愣,最先冒出的想法是“您怎么知道”,转念又觉得同榻而眠,怎么可能不吵醒谢忘之,她老老实实地答:“回娘娘,大概子时过半。”

“嗯。那今早是什么时候走的,还是寅时吗?”

“卯时要上朝。奴婢听常掌案说,陛下向来是寅时起,得先做些准备。”

“知道了。昨晚守夜辛苦,再回去睡会儿吧。”谢忘之点头,“我去看看他。”

自从进宫,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和她说这个,春岚一愣,没来得及立即回复,谢忘之已经出去了。

卯时上朝,这会儿都辰时了,李齐慎没有补觉的习惯,还不来蓬莱殿,那就是在紫宸殿,估摸着是被折子或是哪个近臣拖住了。她用不着再去长生殿多转一圈,出门直奔着紫宸殿去。

谢忘之没猜错,李齐慎确实在紫宸殿,对着半桌的奏章,手边横着笔和装朱砂的碟子。再边上则是几张薄薄的面饼,倒是配了碟肉酱,看着总算不那么寒酸。

上朝前时间不够,李齐慎向来是吃一两口随便垫垫,真要正儿八经填肚子,还得是下朝后看折子的时候。可惜今天折子堆得太多,本该把吃食放在左手边方便拿,现下却全放在右手边,怎么拿都不顺手。

他信手在折子上批复,咽下最后一口,着手拿第二个蘸酱。刚把饼凑到放肉酱的碟子那边,手腕却被托住,女孩的声音响起:“错啦,那是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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