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跟在曾氏后头,看着曾氏去歇息,眼珠子一转,正要说话就被范氏堵了回来。
范氏冲她冷冷一哼,骂道:“你月底才是不舒坦时候,这会儿洗菜去。你二嫂手艺好,你大嫂刀工好,你别随便插手她们的活。”
顾氏听得眼睛一亮,夏天洗菜就是在盆里涮涮,活少不说还凉快。切菜剁肉揉面包馅儿的活可就不好做了。想到不用出多少力便能吃到顿饺子,顾氏眉开眼笑。她眼睛咕噜噜一转,又问范氏,“娘,这饺子总不能只包韭菜罢,还得有点荤腥才好吃。”
还荤腥,那小贱种隔几日就要回来一趟,回来死老头就又要让蒸白米饭又要和白面的,都快把家里吃穷了,弄个裹韭菜的饺子都是便宜他,还想要给肉?
范氏气的想拍死这个好吃懒做的三儿媳妇,连声骂道:“吃吃吃,吃个屁,老娘肉割给你吃要不要?”
顾氏被骂了一句倒也习惯,只是失望不能吃上肉,砸了咂嘴挽了袖子去厨下帮忙洗菜。
谁晓得外头突然传来李火旺的声音。
“老婆子,赶紧的将肉拿进去让老大家的她们收拾好,剁碎些包好了,等廷恩回来咱们就下锅煮饺子。”
范氏听到李火旺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听他居然真个花钱买了肉,心痛的真像是从她身上割了块肉。迈着小脚三步并作两步便冲了出去,看见李火旺带着李大柱李二柱李光宗自地里回来。李火旺手里提着块两斤左右的肉,李大柱手上拎着两尾大鲤鱼,李光宗背篓里则背着坛子酒,李二柱拄着拐杖,手里却也提着个小竹篓子,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这败家的死老头子,又不是自个儿小儿子回来,不过是个小贱种,居然置备这么多东西。
范氏脸一下拉的老长,尖声叫道:“不过日子了,就为个小辈家来一顿就吃这么多,我看咱们全家后头几个月都要打饥荒!他又不是十几年才回家一次,隔几天就要家来,吃顿饺子全家都要勒紧裤腰带大半月,你们还买酒买鱼买肉的。这篓子里又是啥?”说着抢到李二柱面前掀了竹篓盖子,看里面是活蹦乱跳的黄鳝,又骂起来,“吃饱了撑的,不晓得做这个多费油,一天到晚就晓得吃,咋不管家里人的死活?”
被范氏这么一闹,原本喜气洋洋的父子四人脸色顿时都不好看起来。
李大柱闷声不吭只是阴沉着脸看着范氏,李光宗搓搓手不晓得说什么是好,李二柱抓了抓头,小声道:“娘,二叔自镇上回来说镇学里头月考,廷恩得了头名,爹这才说割些肉买点酒自家庆贺庆贺。这鱼是二叔家卖剩了送给咱们说与廷恩补身子的,这黄鳝我只摸了些,实在费油就将这点肉熬出来的油炒罢。”
“你说的轻快,这送那送的,将来不用还人情,不也都是要耗钱。”范氏看李二柱服软,声调更高,指着他鼻子骂,“镇学月考得个头名,尾巴就翘起来,你这个当爹的不晓得教儿子,凡事别得意的太早,他四叔念了这么多年书都还虚心的很,哪像他,真以为算个命说要富贵就行,不过是个……”
“你这死婆子!”李火旺原本一直闷闷抽旱烟不想跟范氏计较,想着心情好等她念叨完一家人吃顿饭,结果听得范氏竟咒骂到长孙李廷恩身上,说他有可能考不中,立时暴跳如雷,扬着旱烟袋就重重在范氏背上抽了一回。
☆、第4章 要求
李火旺常年做惯农活的人,力气大得很,烟灰还溅到范氏背上,一下就将她抽的背肿的老高,还烫的很。范氏嘶了一声扭身就要与李火旺对骂。谁晓得一转身就看到李火旺红了眼又与她一烟袋抽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踩到李火旺痛处,骂到李廷恩头上,让李火旺动了真火。
想到这乡下地方汉子打女人时的常见和狠劲,再想到以前因李廷恩所挨的几顿打,尤其是李廷恩六岁时落水那回她被李火旺拿扁担抽了几棍子险些瘫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才缓过劲,登时不敢再闹,忙软下身段道:“是我说错了话,我这不也是心疼家里头银子,廷恩这孩子读的进书,咱们要为他多打算些,总不能把钱都花在吃喝上叫他往后没路费去城里头考试罢。”
李火旺这才气哼哼收回烟袋,背了手在身后吩咐道:“把鱼拿去厨房收拾了,再拿几颗酸菜出来一起炖,廷恩就喜欢喝这汤。黄鳝理干净,要多放些油。别以为我不晓得,咱家地也有十几亩,足够人吃的!这几年廷恩念书就没用过钱,反倒拿了不少银子家来,倒是老四这个做叔叔的,比廷恩多念了十几年书,光花银子了,你是不是又将钱都把给老四贴补了?上个月你还管廷恩要了二两银子是不是?老子不管你把这银子花用到哪儿去,反正平日家里吃用差些没啥,廷恩难得家来一回,回来一定要能吃上肉!他一个人在外头念书辛苦,又是正长身体时候,没得一个月二两银子还不能吃点肉,用点油?你要敢拘着儿媳妇们炒菜不放油或将肉藏起来,老子今晚就给你紧紧皮!还有,以后廷恩不开口给你银子,你不许再管他要钱!”
看范氏低头答应,李火旺这才背着手进了屋子。
李大柱望了范氏一眼,拉了李二柱一道随着李火旺进屋子,去厨房找东西收拾鱼和黄鳝。
唯有李光宗,看范氏下不来台,去哄了几句才背着柴火进屋。
一直闷在屋子的李芍药看李火旺走的远了,悄悄从屋里跑出来搀着范氏,忽然她小声叫起来,“娘,你手背上起泡了!”
范氏捏了捏拳,到底不敢再咒骂,嘴角耷拉着道:“没事,进去冲冲水就好。”
李芍药搀着范氏往自个儿屋里去,曾氏看婆婆进来手背上好大一个泡,方才也是听到李火旺震天高嗓音的,一面去打了水来,一面劝范氏,“爹是心疼长孙,谁叫廷恩读书厉害,娘宽心罢,等相公来年中了秀才,娘的好日子就来了。”
一说起小儿子,范氏恶狠狠的表情就收敛了几分,拍拍曾氏的手道:“到时候也少不了你的好日子。”
曾氏便温和的笑。
李芍药看没她插手的地儿,干脆坐在窗户边上又绣起了花,只是看着隔壁敞亮的屋子,窗户上糊的新崭崭的高丽纸,再看看自己这粗糙的散发着鱼腥味的登州纸,忍不住抱怨道:“四哥啥时候才能中秀才把那个小野种压下去,爹是越来越偏心了。这么好的屋子,单给他一个人做书房,连四哥都没得分!”
一说到屋子,不止是范氏目光又阴沉了下去,就是向来温婉待人的曾氏,也忍不住露出点不甘不愿。
李廷恩曾祖曾经是个打猎的好手,因而李家院子修的不错,乃是个山字形,外头还用青石砌了不高不矮的院墙,至少在这个李家沟村里,算来是有点家底的,否则当初范氏不会答应嫁过来做继室。
李家正中间屋子是两进,后头一进挨着菜园子的自然是给一家之主李火旺与范氏住。前一进五间屋子一间就做了一大家子吃饭的厅堂,左边两间一间做了厨房,一间做了放家里杂物柜子米粮等的地方。右边两间房子前年才重新修整过,一间一直是给李芍药住着,一间原先破破烂烂刮风漏雨的无人看在眼里。谁晓得后头修整好后,范氏瞧着屋子亮堂透光,就与李火旺说小女儿年纪渐长,姑娘家难免得请三两个同龄丫头来说说话,一面做活计,就说专门给李芍药僻出来做绣房。
李芍药是小女儿,虽说女儿不如儿子,平时李火旺倒是依旧十分疼爱这个老来女,便有几分被范氏说动了,不过有一日看得心爱的长孙李廷恩捧着本书坐在临窗一根小凳子上就着点落日余光看书,再看二儿子一家住的右面靠院门四间房虽看起来宽绰,却间间都阴暗的很,一年到头日头都进不来几回,且还挨着猪圈和茅房,哪是用来读书的好地方。同样是在右面,靠着上房的三儿子一家三间房倒还能见得些光,味也少许多。又去看左边七间房,大儿子一家住了靠上房这边三间,小儿子家住了左边挨着那两间,俱都是向阳敞亮的,清清爽爽一点味道没有。
以前分房舍时李火旺不觉着,现今长孙生在二儿子家,李火旺才觉委屈了二儿子,不好叫儿子们换房子弄得家里头闹腾,又心痛长孙李廷恩吃苦,李火旺便不管范氏哭闹,将出两吊钱叫人在上房右面那厢房里重新贴了透亮耐用的高丽纸,砌了崭新的炕头,用青石板铺了地。又带着李大柱与李光宗去山上砍了两棵树回家,让李二柱打了张放在炕上的案桌与书架,自个儿编了夏季里头常用的苇席,一应布置好了,与长孙李廷恩做了间书房,平日看书晚了就在这里睡觉歇息,还轻易不许人进去,只让林氏日日进去收拾打扫。
为这个,范氏与李芍药都在家里头闹了几场,可惜李火旺平素什么事情都肯让着范氏这个比自个儿小七八岁的继室,唯独在长孙李廷恩事情上,李火旺是一步都不肯退的。
大燕上至皇室,下到百姓,人人都重男轻女,还有一个嫡庶长幼之别。尤其还有小儿子大孙子老人眼里命根子的说法。
若说儿子,李火旺自然最疼爱范氏给他生的小儿子李耀祖,最看重的却是原配曹氏所出的大儿子李大柱。
不过甭管李耀祖还是李大柱,在李火旺眼中,统统都得给长孙李廷恩让道。当年李大柱娶妻,李火旺便望眼欲穿想要个孙子,在李火旺看来,有了儿子算是他这一辈有后,有了孙子才是两代人都有了传宗接代的指望。可惜李大柱连得两个女儿,小曹氏还不能生了。李火旺只得将希望放在二儿子李二柱身上,没想李二柱也连得两个女儿,眼看三儿子小儿子都还小,李火旺急的晚上睡不着觉,唯恐儿子没人送终李家绝后他无颜去见祖宗。
后头林氏又坐了胎,李火旺顾不得自己是个大男人,听说丘山寺香火灵验,竟然自个儿带着李二柱与林氏去丘山寺烧香。谁想正好碰到名满天下的丘山寺主持灵和大师,灵和大师不要银子免费为林氏肚子中的孩子算命,道林氏肚子里是个男孩儿,来历不凡,若能平安活过六岁便取大名廷恩,可送去念书,将来必然顺顺利利,荣耀李家。
李火旺听说是个孙子已然大喜过望,再听说这个孙子来历不凡却在六岁有个门槛时就提心吊胆,自李廷恩出生便按照灵和大师嘱咐取了小名叫天河,说用天河上的水震着孙子六岁时与水相冲的命,一时不见更要骂遍家里所有的人,连范氏都为此挨了两回拳头。等李廷恩六岁果然从河中被救起大难不死,尔后做了首短诗叫镇学先生听见撵到家里来不要银子也要收了做学生后,李火旺更是把李廷恩这长孙看的跟眼珠子一样,等闲不许人说一句,李廷恩要什么给什么,恨不能叫李廷恩在他背上骑着。
是以范氏平时在家是谁都敢招惹,就是偶尔骂李火旺几句,李火旺都让着范氏不会吭声,闷头抽烟就是。唯有李廷恩,范氏是万万不敢招惹的。今日要不是先被小曹氏将着多舀了几勺白面太心痛,再被顾氏讨肉吃气了一回,接着又看李火旺父子几个大鱼大肉的弄回来心里不舒坦,还听说眼中钉李廷恩得了月考头名,气都冲上脑门心,她无论如何是不会在李火旺面前骂到李廷恩头上的。
不过因李廷恩又被李火旺收拾了一回,手上都烫起了泡,范氏嘴上说没事,实则心里恨得很,这会儿又听见女儿说起屋子的事情,心头火越发拱的厉害,打定主意这口气一定要在林氏与李草儿李心儿身上找补回来。
李芍药说了一句闯祸的话,自己还未察觉,蹭到范氏身边来扯着范氏袖子撒娇,“娘,屋子给了他,你好歹也给我扯些布做身新衣裳。”
范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拉着脸道:“我哪来钱给你扯布?”
李芍药急了,大声道:“家里钱都是娘你把着,我上回还看见你匣子里头有块五两的银饼子。”
边上曾氏听得眼神一闪,看范氏飞快的望了一眼过去,忙掩饰住神情。
☆、第5章 偏心
范氏听女儿喊出五两银子,下意识就看了眼曾氏,接着就在李芍药腰上拧了一把劈头盖脸将她骂了一顿,“谁叫你去看钱匣子的,再说那五两银子是家里头这几个月的开销,你以为咱家是啥大富大贵的,你爹和你三哥整日在地里头辛劳,一年打得粮食要缴税,剩下才能卖的十几两银子,还要供你大嫂二哥吃药,供你那大侄子去镇上念书,供一大家子吃吃喝喝,连你四哥近来想买几本书我都挪不出银子,你倒好,想将家里老底都倒腾来扯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