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廷恩的目光追随李翠翠落在隔壁屋子上好一会儿,小曹氏给他解释了几句,“天冷,天赐尿得快,你大伯好不容易才在村里头弄个几个小炉子和大铜壶,等着天赐尿了就给倒热水洗澡,顺道还能把尿片给烘干。”
李廷恩并无意追究李大柱一家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女,不过看小曹氏迫切解释倾诉的模样,他顺着问了一句,“灶下烧水来的快些罢?”
说到这里,小曹氏嘴角一撇,语气有点嘲讽的味道,“都差不多算是分家了,大伯娘可不好意思去用公中的柴火。”
“哦。”李廷恩温和的笑了笑,“大伯娘这里炉子不够用,我那里还有两个炭盆,待会儿给您拿过来。”
小曹氏说这件事可不是为了李廷恩两个炭盆子。那两个上等炭盆子是李火旺单给李廷恩置备的,她才不会打这主意。不过见李廷恩似乎无意就这件事说下去,她就收了先前的想法,转而和李廷恩说起李天赐来。
李大柱献宝一般将儿子抱到李廷恩面前,乐呵呵道:“廷恩,瞧瞧你弟弟长得多结实。”
褪去那层红皮的天赐的确长得很可爱,李家人特有的高鼻在他身上分外明显,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宝石一样镶嵌在嫩白肥嫩的脸上。李廷恩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刮了两下,天赐目不转睛的望着李廷恩,眸子如水洗一般。
“天赐胖了许多。”
小孩子,父母最希望的夸奖就是说孩子长胖了。在他们眼中,在这个小孩夭折率极高的年代,小孩养的越胖,越容易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而且要将孩子养胖,是需要长辈有足够的供养能力。
李大柱听得开怀,小心的颠了颠孩子,笑道:“能吃的很。你大伯娘一天吃五顿都不够喂饱他。多亏你娘送来的羊奶,一天要喝三碗。”
没想到这个小娃娃这么能吃,李廷恩都有点吃惊。想到小曹氏的年纪,李廷恩又释怀了。孩子已经看过,他不是专为一个天赐而来,李廷恩开始跟小曹氏说起了正事。,正好李大柱也在,他想想试试这一对夫妻在李翠翠的事情上是否都抱持着一样的看法。
“大伯娘,我听娘说您看中了朱家。”
小曹氏不是个蠢人,她听李廷恩开门见山这么问,虽说在托付林氏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盘算怎么应付李廷恩,不过那时候她还没确定自个儿肚子里是否真是个儿子。今早再度求林氏去帮忙看人,其实小曹氏心里也是经过番挣扎,这会儿看李廷恩脸上根本瞧不出端倪,她就更是惴惴。犹豫了一会儿,她才道:“是,你表婶在朱家做过活,我想了想,家里头没个信得过的人,你大姐没说亲我心里放不下,就叫你娘先帮我去瞧瞧人。”
试探的看了眼李廷恩,见还是没反应,小曹氏有点丧气,声音不自禁低了些,“廷恩啊,这家里如今我也只信得过你娘了。”
李廷恩脸上显出恰如其分的关切之意,“大姐的亲事是得上心。”见到小曹氏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李廷恩故作不知,继续道:“不过我听表婶说朱家打算议亲的是那位花姨娘所出的朱少爷。”
这下不仅小曹氏,就是李大柱都尴尬起来。
李大柱抱着儿子哄了两句,看人睡熟了,将他小心的搁到小曹氏枕边上,又去插上那扇槅门,这才坐在炕头上叹了口气。
“廷恩啊,你大伯娘起初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是不答应的。那花姨娘不是啥好名声,她生的儿子,那人家门当户对的也瞧不上,要不人不能看上翠翠。可翠翠她……”有些话,想了想李大柱还是没说出来,他皱了皱眉,“你大姐她自个儿乐意这门亲事。”
李廷恩眉梢一挑,这回是真的有点诧异了,“大姐乐意?”
小曹氏一边轻轻拍着哼了两声,睡的有点不安稳的儿子,一面道:“你大姐就是乐意。廷恩,大伯娘跟你说实话。这有了天赐,我和你大伯那肯定是将天赐看在头里。可你大姐她们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大伯有些话不好与你说,我这个当娘的却没啥顾忌。你大姐她是个心高的,一直就不乐意在附近村里挑人,她就说镇上好。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打从我生出心思要给她挑个人家起,我就问了她的意思。她就给我咬着要家里好的。”
“你还说,都是你给惯的。”李大柱闷头训了小曹氏一句,怒道:“她就没珍珠懂事,咱上哪儿给她扒拉镇上的大户,唉,生来就是个讨债的。”
自打生了儿子,小曹氏底气足了许多。在李廷恩面前她就给顶回去了,“独是我惯的,你不是也应了。我上哪儿找,人家都找上门了,指望你,早十年咱娘几个都得被人欺负死。”
“你这……”李大柱声音才一拔高,听见天赐哼哼唧唧的扭了两下,一脸怒容顿消,声音低了下去,“廷恩在呢,你少扯那些没用的。”
小曹氏哼了一声,这才将目光又转到李廷恩身上,“廷恩,你娘今儿去看了人,咋样啊,你跟朱家的这少爷认识不?”
李廷恩缓缓的摇了摇头,“又不是正经的相看,我娘边上打眼一瞧,不过只能看看人的长相罢了,天赐要满月了,到时候大伯与您亲自看看人才是。”看小曹氏脸上隐隐透出一点不甘,李廷恩笑起来,“正巧天赐满月后我要去镇上办桌宴席谢过郑大夫,到时候我想法子叫同窗将人请过来。大伯可与我一道过去。”
还没等小曹氏说话,李大柱就忙不迭点头,“应该的应该,郑大夫救了你大伯娘一条命,没他就没天赐,我得好好敬人几杯酒。要不这酒宴的……”说到这儿李大柱说不下去了。他倒是想掏办酒宴的银子,可这段时日用钱如流水,连给闺女办嫁妆的银子都又花出去不少。他忙着照顾儿子也没出去做零工,只花不挣的,哪来的银子办酒宴,何况还得留下些银子,丁点大的小娃子随时都有个发热发寒的,总不能回回都侄子出钱罢。
想到这些,虽说脸皮发干,李大柱还是红着脸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李廷恩装作没有瞧见李大柱的尴尬。小曹氏非要自家参合这事,成了,就是想让李翠翠将来多一个靠山,若是自己那个娘看中的人,将来李翠翠嫁过去过的不好,自己就更加不能推辞,必须要给李翠翠撑腰出头。要是不成,到时候别人在林氏耳边说几句朱家多好多好,林氏说不定会以为是她害了李翠翠的姻缘,以林氏的性子,都不用小曹氏多动什么手脚,就会主动将李翠翠的终身大事揽上身。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至于小曹氏与李大柱口中的是李翠翠想要嫁到镇上,李廷恩倒是相信。李翠翠是个虚荣的小姑娘,这本不是什么大错,可自古以来,门当户对四个字从来就不是虚言。也许世人眼中,李翠翠配一个戏子生的庶子并没什么高攀的地方,甚至许多人会为李翠翠不值。可李翠翠嫁给一个受人轻鄙的庶子,要生存的环境却是比目前的李家优越许多的朱家,李翠翠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理嫁过去所要面对的事情。没有匹配的心智,偏要贪慕富贵,这就是大错了。
不过宁肯无视闲言碎语也要将李翠翠嫁到朱家去,真的仅仅是为了满足李翠翠对婚姻的指望?或许以前一大部分是,现在么……
看着呼呼大睡,被小曹氏温柔拍哄着的天赐,李廷恩嘲讽的弯了弯嘴角。
离开的时候,看了看关的紧紧的槅门,李廷恩给小曹氏留了一句话,“大伯娘,我问过表婶,她说朱夫人没与她提过这门亲事。”
这是一种近乎明示的暗示,李廷恩相信小曹氏能听懂,至少小曹氏在听到这句话时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但小曹氏最终会做出的选择,李廷恩就不想管了。
他今日来的目的,只是要丢掉小曹氏意图放在林氏身上的责任。既然李大柱答应隔几日与他一道去镇上,最后结果便完全与他无关。
又与李大柱说了几句闲话,李廷恩起身告辞。刚跨过外屋的门槛,李翠翠就将他拦住了。
“你是不是来跟我娘说朱家的事儿?”李翠翠恨恨的看着李廷恩。
李廷恩嗯了一声,望着她道:“大姐真想嫁到镇上?”
“关你啥事?”李翠翠攥了攥拳头,压低嗓门警告李廷恩,“我告诉你,少管闲事儿。也别以为我就是借了你的光。我舅娘早就来跟娘提了这事儿了,那时候你还没过县试呢。人家瞧中的是我这个人。”
李廷恩又嗯了一声,淡淡道:“我没觉得大姐是沾我的光。”他眯了眯眼,目光扫到李翠翠手指有点发白,似乎是在热水中泡了很久,“大姐在给天赐洗衣服?”
李翠翠把手指往袖子里缩了缩,眼神更凶了,“咋了,那是我亲弟,我跟你说,天赐一定会长得又高又壮,他才是咱家正经接家业的人。你别以为将来我和珍珠还得靠着你!”说到这里,她眼里跳动起兴奋的光芒,“你是不是气的很,想了那么多年,咱家的东西突然一大半得给天赐。”
面对李翠翠,李廷恩真有点无奈的感觉,看起来李翠翠是忘记了当初是谁给小曹氏请的大夫,谁给小曹氏出银子抓最好的药调养身体,他不想跟李翠翠说这些,因为没有必要。只是看着李翠翠瘦了许多,他心中恻然,还是多说了一句,“大姐,我听说花姨娘所生的庶子至今未上族谱。”
李翠翠得意洋洋的表情有一瞬间凝固了下,很快她就恶狠狠的瞪着李廷恩道:“你以为说这两句我就会把亲事让给草儿。你做梦罢,我的好日子绝不会让给别人。我早就晓得了,舅娘跟我娘说的时候我都听见了,朱老爷最疼朱少爷,肯定会想法子让他上族谱,他还过了县试。等将来有个功名,朱老爷会出银子让他做官老爷,到时候我跟他去外地,把朱老爷给的家产拿着,就会给天赐撑腰。你别想仗着会读书就吞了祖宗留给天赐的家产!”
看李翠翠像头发怒的小狮子,李廷恩不再说了。他没想到李翠翠心中对这门亲事是这样看的。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李翠翠,平静的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李翠翠看他走了,从鼻子里哼出一阵冷气,跺跺脚回去继续洗衣服。
晚上吃过饭,李廷恩就去给李火旺送了两张皮子,将将够两人各做一件衣裳。范氏有些不满,叽叽咕咕了两句,都是说李芍药和墩儿几个孩子的,李廷恩装作没听懂。看到范氏斑白的发顶,就说要想法子给范氏找点何首乌吃,把范氏气的半死。
在范氏屡屡暗示下,李火旺支支吾吾问了两句李廷恩种金银花的事情。李廷恩早就知道家中迟早有人会忍不住的。毕竟他又是买羊,又是买狗,这回又买了这么一大堆皮货棉花,谁都会眼红。
“家里的金银花都被郑家给定了,约好了我们种这一回,开年就把药苗分出来都卖给郑家。”李廷恩没有隐瞒的意思,很直接的告诉了李火旺。
范氏着急的追问,“你咋就卖了,接着种不成?我可听人说这金银花还只有咱家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