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舒服,那大哥的手,祖父的死,我们姚家是不是该去把那个女人从骊山拖回来五马分尸!”姚凤晟只要一想到姚凤清大好前程就毁在了杜玉华手上,还在坊市之中被杨玉华弄得脸面全无,以致气死了姚太师,他就觉得心头一把怒火熊熊燃起,“要不是,要不是……”他费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一句话给咽下去,“总之,这笔账,咱们迟早要跟他算清楚。”
算清楚,等到这天下不再姓宣,也许这笔账就可以算清楚了。否则,即便是皇上亲政,这世上,又哪有将亲外甥女杀了给朝臣偿命的道理。
何况,祖父真的是因大哥的手受了伤才气急攻心而死的么?
想到姚太师临死前的种种举动还有说的那些话,姚清词心中蒙上的那层厚厚阴影终究难以散去。
姚凤晟叫嚣了半天,姚清词也任凭他吵。横竖他不是杜玉楼的对手,姚凤晟虽说冲动了些却很有自知之明,也坚持所谓的侠义之风。偷袭以多胜少这种事姚凤晟是绝不会做的。打不过杜玉楼,姚凤晟只会在家苦苦练功。至于杜玉华,还在骊山,就算回京,依照情形必然会被寿章长公主与太后严密的保护起来,姚凤晟到时候说不定连杜玉环身边都靠不近,姚清词一点都不担心。
上过药后,姚凤晟干脆就在这边吃饭,他埋怨道:“我不想回去,一回去,端芷院那女人就要叫下人来让我去用饭,还看弟弟,她……”见到一旁淡然坐着的姚清词,姚凤晟好歹将话咽了回去。
姚清词就跟没听到自己的胞兄说的一样,她很细心熟练的吩咐刘栓家的今天要叫厨房做些什么菜送上来,以此避免刺激姚凤晟的伤口。
用过午饭,姚清词才将酿酒的事情告诉了姚凤晟。
有姚凤清在,姚凤晟手里一贯没有缺过银子,等听姚清词说都要将生母的陪嫁拿出来酿酒挣银子时,他有些傻了。
“怎么,怎么会没银子了。”
姚清词横了他一眼,“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要买字画,要买美婢,要买歌姬,要撑脸面。以前家里大半进项都是靠宫里赐给祖父的皇庄,祖父去了,皇庄早就被少府寺给收了回去。祖父以前又只许家里人买庄子买地不许做营生,祖父在还能有赏赐下来,祖父的门生们也会时不时孝敬些。如今祖父都不在了,宫里赏赐谁,门生们孝敬谁。家里花的银子没见少,挣的银子没见多,自然就会有亏空。”
“那,那……”姚凤晟那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法子,最后怏怏道:“四哥觉得,咱们如今就靠了李廷恩,只怕你往后嫁到李家去直不起腰。”
大大咧咧的四哥还能想到这一层,姚清词就觉得她苦心在后院里与端芷院还有大太太这些长辈斗过来斗过去甚至在李廷恩面前摆机锋都值得了。
她笑着安慰姚凤晟,“四哥你担心什么,这门亲事是长辈定的,李公子是尊师重道的人,无论如何不会怠慢我。再说这门营生,李家也能从中赚些银子,又不是咱们白叫他送银子过来使。京里多少姻亲故交互相拉拔,都是该有的意思。”
姚凤晟对这些弯弯绕也不懂,姚清词这样说,他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对,很快就把事情丢到了脑后。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他打听到李廷恩休值后,还是跑去李家找了李廷恩,结果李廷恩不在家,倒是让他碰上了为织云锦的事情一直在李家等消息的朱瑞成。
朱瑞成得知是李廷恩以后的内兄来访,十分热忱,主动提出要帮忙招待。
李廷恩四个姐夫,朱瑞成算是李廷恩比较看重亲近的一个,从平也很放心,还给两人备了一桌酒菜。只是朱瑞成看着姚凤晟乌青着眼眶,一边吃菜一边呲牙抽气的模样,不知为何,筷子上送到嘴里的食物都觉得不香了。
此时的李廷恩,却恭敬的站在一家毫不起眼的茶楼中听人说话。
“李廷恩。”昭帝一身便服,一手搭在栏杆上,半倚在柱子上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水面,声调有些沙哑的问,“朕听说你早年在河南道,曾与道士结交过?”
李廷恩今日本是打算出门去果毅侯府打听些武将的事情,他在兵部的折子上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谁知在路上就被人拦下呆到了春安坊中这座小茶楼。他早就看出拦路的人身上挂着宫中侍卫的腰牌。可他最开始猜测以为的是要找自己的人是宫中的太监,或是少府那边的人。谁知竟会是昭帝本人。
不过面对从他一进门开始就没有抬头的昭帝,李廷恩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此时听昭帝问起道士的事情,李廷恩也并没有隐瞒,“回皇上的话,微臣自小对道学之事有些兴趣,不过闲暇时候聊做杂学之术罢了。”
在大燕,信佛的人居多,信道的人虽少却也并不是没有。在这个宣扬皇帝是上天之子,强调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时空,李廷恩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与道士相交会对自己的仕途有任何妨碍。
果然昭帝听李廷恩亲口承认之后,脸上并没有动怒的神色。相反,他扭头很认真的看着李廷恩道:“你认识的道士中,可有能招魂之人?”
招魂?
感觉到昭帝语调中那种掩都掩不住的寂寥,李廷恩心中一动,躬身道:“回皇上的话,此乃神仙之术,修道修道,若能得道便不会再在人世中,若未得道,自然也不会神仙术法,故而有生死之别一言。”
“生死之别。”昭帝默默将这话含在唇齿间咀嚼了两遍,忽然就笑了,“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既已是生死之别,自然今生无再见之日了。”他脸上落寞萧瑟之色刹那一收,站起身坐到了桌前,冷冷道:“朕听说你找人打听过洛水宋氏的事情。”
昭帝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方式让李廷恩完全无迹可寻,他只得坦然的道了一声是。
“微臣家中有一嫡亲的姑姑,早年远嫁,微臣中举游学归家时方才将人找回。姑姑出嫁后,在外生存艰难,迫于无奈将膝下两个女儿卖给了过路的官家。姑姑将两位表姐卖出去时打听过对方的名讳,得知是出自洛水宋氏。如今姑姑生活安定,便思将两位表姐赎回家中。也是因此,微臣才会着意去打听洛水宋氏的事情。”
听见李廷恩的解释,昭帝挑了挑眉。
茹卿出自洛水宋氏的事情,除了太后,就是宣丽质与杜玉楼清楚。宣丽质与太后是做贼心虚,害死了宋玉梳后见到一点与之相似的人都要去查证,茹卿正是因此露了身份。至于杜玉楼,那是自己这个天子有意让他去查的,为的是要他明白一个道理——自己与宣丽质之间姐弟之情早已无存,诚侯府上上下下绝不要妄想在投靠太后之后还能在将来凭着这一点来让自己宽恕罪过。
原本自己得知李廷恩在兵部任职之后暗中翻阅洛水宋氏早年的卷宗是从石定生那里得知了消息有意追寻源头。谁知竟是误打误撞。
两个表姐被卖到了宋氏。可真是巧,不过巧的极好。也许这便是天意,天意要自己借李廷恩这把刀来在宣丽质身上划开第一条深可见肉的伤口!
眼角余光扫到昭帝落在自己身上意味不明的笑容,李廷恩压下心底的疑惑,稳了稳心神。
“李爱卿,在兵部这些时日如何?”
李廷恩没有丝毫犹豫的道:“皇上厚恩,微臣必不负。”
真是有意思,自己问他在兵部如何,他说不负皇恩。
昭帝牵了牵唇角,淡淡道:“拔擢你的是母后,朕如今,尚未亲政。”
“皇上乃是天子,万臣之主,微臣要谢皇恩,自然该谢天子。”李廷恩原本并不想此时就搀和进去王太后与昭帝的朝廷斗争之中。不过在所有人眼中,他已经站到了王太后的对面。再说所有人都清楚,王太后是座冰山。
即便此时站到明确站到昭帝一边,会受许多打压,李廷恩面对昭帝,也只能早日做出一个选择了。
昭帝听见李廷恩的回答,笑了笑,温声道:“李爱卿如此忠心,不知可愿为朕做一件事。”
李廷恩回答的很快,“请皇上吩咐。”
“好。”似乎很欣赏李廷恩的态度,昭帝也没有拖泥带水,他抬了抬手,从弯腰的太监手中接过一份厚厚的卷宗放到桌子上,推到李廷恩眼皮底下,“元庆元年,太后以侵吞军饷之名将户部尚书宋林生打入天牢,令三司会审。半个月后,宜州,平州,开州数地卫所兵士因军饷之事冲击官府,一日之间,致五位刺史死在卫所兵士刀口之下。侍御史熊临弹劾宋林生与兵部侍郎宋安民,尚书省左仆射宋德康等数人一起贪污军械制造五十万两白银并侵吞二百万两北疆军饷。宋林生一案被三司在七日内审清定罪。太后下旨,宋林生三族之内,男丁尽诛,除外嫁女,女子一概充为官奴洛水宋氏,自此在大燕消失。”
李廷恩在昭帝说话时,敏锐的察觉昭帝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的颤了两下。
“李爱卿,朕要你查清当年宋氏一案是否属实。”昭帝目色冰凉的落在了李廷恩脸上。
李廷恩没有被昭帝眼中的冷意吓到,他看了看桌上的卷宗,大胆的问了昭帝一句话,“皇上,微臣若查证宋氏含冤,皇上是否要为宋氏翻案?”
昭帝极其意外的望着李廷恩。
这句话里的意思太多了,也问的太大胆了,昭帝没有想到,一直谨慎小心的李廷恩竟然会这样直接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面对李廷恩不闪不避的眼神,片刻后,昭帝缓缓笑了,“你若能证明宋氏的冤屈,朕就能为宋氏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