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从一个空头探花被太后破格拔擢为兵部郎中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又被皇上给升了官,成了大理寺少卿。饶是张和德向来自诩文人,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有靠山就是好。
年不过十六,就成了正四品,即便是大燕开国以来头一个差一点就成了六首最后被太后逼着皇上点成探花,可这委屈,一个兵部郎中就该够了,偏偏皇上还要给提拔,叫个十六岁的骑到自己这头发都熬白了的人头上,真是……
好在大理寺少卿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这里可是京城,落一片瓦,能砸到四五个高门大户的子弟。
大理寺,哼!
张和德心里酸了片刻,才能挤出一副笑脸,“恭喜李大人,恭喜李大人,李大人平步青云。”
“全是皇上厚爱。”李廷恩冲着虚处抱了抱拳,放下手就道:“皇上既然如此看重,本官自然要尽心竭力位皇上尽忠。”
“对对对,要尽忠,要尽忠。”张和德连忙附和。
李廷恩就笑了,“既然如此,还请张大人告知本官,当年户部尚书宋林生被打入天牢后,户部的几本账册去了何方罢。”
“账,账册……”张和德嘴唇哆嗦了几下,眼底满是惧意的望着李廷恩。这一瞬间,他有些不敢相信的耳朵。
李廷恩再度笑了笑,他的笑意很温和,落在张和德眼中却跟恶鬼没什么两样,“没错,本官翻阅了宋林生贪墨一案的卷宗,却发现三司会审时作为物证的三本帐册之后便不翼而飞了。卷宗上记载,这三本账册是宋林生贪墨军饷的证据,上面的有宋林生与边疆数名大将联手贪墨军饷的记录,只是本官仔细比对过卷宗与刑部的记录,发现事情有些出入。再去找这三本账册,却已找不到了。”
他食指在案上敲了两下,屋里能清楚的听到咚咚的空鸣,伴随着的还有张和德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喘息声。看到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张和德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又安抚的笑了笑,“张大人不必惊慌。说句大实话,本官那日去回云坊,原本便是要将你落罪。不过如今么,虽说宋素兰只是远亲,本官也愿意给你几分颜面。当年宋林生的案子,以你那时的官职,你未必知道详情。只是那几本账册,你必然是见过的。”
张和德双腿颤颤,他哆嗦道:“李李,李大人,账册,账册。”
“哦。”李廷恩恍然大悟一般抚了抚额,“本官忘了,账册已经丢了。”
“对,对,账册丢了,丢了,这么多年都过了,这,这……”张和德就哀求的看着李廷恩,“求李大人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李廷恩怜悯的看着跟条狗一样摇尾乞怜的张和德,淡淡道:“张大人,本官实话告诉你,宋林生的案子,是皇上有意要本官翻查的。”他见张和德被一句话就吓得软到了椅子上成了一滩烂泥,勾了勾唇,“张大人,账册本官相信的确没到你手里。不过本官听人说过,张大人长于记数,亦有将经手的要紧账册都选最紧要的誊抄下来的习惯。”
说着李廷恩拉长语调,戏谑道:“张大人,原原本本的账册你拿不出来,誊抄的账册你总要给本官一份。若都拿不出来……”他笑了一声,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了一句叫张和德差点尿裤子的话,“那本官只能瞧瞧张大人是不是真有传说中的好记性了。”他说着就盯着张和德的心口看了几眼。
张和德只觉得这一眼看的他整个心口都跟被冻住了一样,好像立马就能有人来将他的心给挖出来。他情不自禁的又想起这两年都没有再做过的噩梦。没有再听见以前的上官宋林生站在一个深不可测的洞底用各种恶毒的话语来诅咒他。
不到半盏茶功夫,张和德浑身就变得给脱水一样,他有气无力的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自嘲的笑了,“李大人,我将账册给您。”
“张大人果然识时务。”李廷恩干脆的起身,喊了赵安进来,“赵叔,你随着张大人去把东西拿回来,要好好保护张大人。”
赵安看了跟死狗一样的张和德一眼,沉声道:“少爷放心。”说罢过去抓住张和德胳膊,轻轻松松的就将人给架了起来把张和德带了出去。
他们一走,从平就笑呵呵的从后头出来,“少爷,这张大人可真不经吓唬,您还没说什么,他就先给漏了底。”
“拖了三日才去找他,他又担心本官为了宋素兰的事情记恨于他,难免先怯了几分,再告诉他我调往大理寺。他自然会吓的张了口。”
这其实是一个心理战术,让人在过度的自我猜疑中度过一段时光,先自己把自己给吓破胆,再从外力施加影响,最后道出真实目的,往往能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不过这样的招数只能拿来对付本身意志就不坚定的人,就像张和德这样做了亏心事后曾经长久夜不安枕的人。说起来,还多亏宋素兰向自己透露了张和德习惯和说梦话时的惶惶模样。
想到宋素兰,李廷恩揉了揉鬓角,“宋素兰那如何了?”
“回云坊那边来的消息,说张和德的确派了人过去接表姑娘。表姑娘悄悄留了消息给护卫,说她把去接人的张家下人给拖住了。去张家前,表姑娘想再见您一面。”从平说着就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廷恩的神色,“少爷您瞧是趁着今晚赵叔回来就把表姑娘接过了见一回,还是……”
李廷恩顿了顿,仍然吩咐道:“晚上让赵安把她接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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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晚上李廷恩还没开是翻阅赵安带回来的几本账册,宋素兰便带着风帽出现在了李家的书房。
看到李廷恩,宋素兰小心翼翼的俯身给李廷恩行了礼。她的动作流畅,一举一动都能看出经过了严格的教导。只是无论她穿着打扮的如何素雅,都掩盖不住身上的妩媚气息。
“坐罢。”李廷恩将桌案上的东西随手就收拾了面前的抽屉里,指了个位子让宋素兰坐下,看到宋素兰坐好后,他才开了口,“表姐要见我,可是为姑母的事情?”
虽说不是第一回听见李廷恩称呼自己为表姐,可宋素兰心里很清楚,在李廷恩心里,自己这个表姐,只怕仅仅比坊市里的路人要熟悉一些。
哪怕她已经弄清楚,自己跟面前这位少年探花不仅仅是什么快要出五服的远亲的关系,而是实打实的表姐弟。可那又如何,亲爹能为了赌债要卖自己,亲妹妹能为了过好日子让自己去死,亲姐姐是被自己在最要紧的时候设计退出去做了替罪羊,又怎能指望半路认识的表弟为自己掏心掏肺。
宋素兰心底苦笑一声,对李廷恩道:“李大人,我想求您一件事。”
她的态度很恭敬,恭敬的自行划出一段距离。李廷恩眼底微微掀起一丝波澜,缓声道:“你说罢。”
宋素兰深吸了一口气,“李大人,您能不能先别告诉我娘您在京里找到了我?”
“这是为何?”李廷恩挑了挑眉。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宋素兰在经过如此多的波折后,居然不想看见李桃儿。就算这么多年过去,对李桃儿情分变淡了,到底李桃儿是曾经豁出去一切护着她的生母。再说,宋素兰是个聪明人,难道会不明白自己之所以肯护着她几分全是看在李桃儿的份上?
宋素兰脸上神情连连变幻,却一直没有开口回答李廷恩。
察言观色是李廷恩的强项,他稍稍一想,心念电转间就明白了宋素兰的顾忌。他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宋素兰,“表姐是担心姑母问起另两位表姐的神情。”
听到这一句,宋素兰脸上血色顿失。
她怕,她当然怕。她要怎么告诉娘,三个相亲相爱的姐妹,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京城做了人家的外室,过上了好日子,剩下的一个死,一个生不如死。
“纸包不住火。”李廷恩说了这一句,见宋素兰两只手交叠成一团,就道:“不过既然表姐如此想,就如此做罢。何时表姐想要见姑母,就叫人来我这里说一说。”
说起来,自己现在也不想让李桃儿来京,毕竟张和德还有一些用处,宋素兰又决定去张家。李桃儿一来,反而给自己添了麻烦。
宋素兰脸色苍白的发了一会儿呆,又对李廷恩道:“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得对您说一说。”她咬了咬唇,紧张的道:“当年宋氏被灭族的时候,我在七太太身边服侍。七太太与七老爷性子合不来,常年在乡下的庄子里养病。朝廷派兵到宋氏的祖宅的消息传出来,七太太就叫人将膝下的五个孩子都送了出去。有两个是男孩,三个是女孩。大姐就是换了其中一位姑娘的衣服,被人当做了宋氏的姑娘。”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李廷恩,发现李廷恩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之后,这才松了口气,语气平缓了些,“七太太给了我二百两银子,我用一百两银子买通来抄家的人,这才被送到了教坊司。教坊司的吴嬷嬷收了我剩下的一百两银子,一直很关照我,让我好好学舞,不让我出去接客。后来张和德来教坊看中了我,出银子把我给赎了出来。我换了户籍后,就出来逛了一次坊市,在坊市里撞见了一个人,像极了七太太的嫡次子,可我一打听,别人说那人是宫里的。后来我又出来寻了一次,却再没见到人了。之后张和德听说我出过两次宅子,就让人把我看住。”说完话,她抬起头忐忑不安的打量着李廷恩。
李廷恩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无缘无故告诉自己宋氏的事情是什么目的,自己可并没有吐露过为宋氏翻查案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