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去我的帐里休息一下吧,有事我叫你。”秦松起身,扶着郭嘉送出中军大帐。他的帐篷就在旁边,靠得很近,床铺收拾得很整齐。郭嘉很满意,躺下就打起了呼噜。秦松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回到中军大帐,和庞统对面而坐。
忙碌的时候,秦松没时间想太多,现在事情都忙完了,坐着等结果,秦松忽然有些疑惑起来。“士元,曹昂真会弃城吗?”
庞统揉揉酸涩的眼睛。“你累不累?”
秦松有点尴尬,以为庞统是嫌他烦。“当然累,不过没你们累,我昨天夜里睡得还好,你们可是连续两夜没睡了。士元,要不……你也小憩片刻?”
庞统摇摇头。“我还好,大部分事情都是郭祭酒在处理,我有时间打盹。你想想看,我们这么多人协作轮换,还累成这样,总担心有什么事处理不好,陈宫一个人,他的压力有多大?”
秦松点点头,深有同感。谋士虽然不用上阵搏杀,但大战之际,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既要根本不完整的信息推测对方的动向,还要及时调整已方的兵力。将领们上阵搏杀,关注的只是眼前的敌人,只是战场一隅,而他们却要关注全局,一点也不轻松。
他们这么多人群策群力还累得精疲力尽,陈宫一个人肯定更累。人累了,就很难冷静的思考问题,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紧迫感,本能的想先解决眼前的困境,保证自身的安全。
生存,永远是战场上第一目标,这是本能。
“陈宫有智,但他计缓,孙将军逼他在日出前做出决定,就是不给他仔细权衡的时间。”庞统站了起来,缓缓散步借以消乏。“陈宫想趁着袁谭战败,我军疲惫的机会从中取利,但他首先要考虑曹昂的生存。现在走,曹昂还可以得到朱灵部的将士,不走,一旦被困在城里,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他有可能被困死在任城,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就算他糊涂,曹昂也能做出决定。”
秦松想了想,又问道:“那换句话说,如果曹昂坚持不走,看似危险,实际上可以获利更多?”
庞统眉毛微挑,无声地笑了起来。“没错。”
“敢请教。”
“如果曹昂坚守任城,我们就只能放弃。即使围城,短时间内也无法攻克任城,一旦袁绍派人增援,我们还是只有撤退一途,否则就会被拖入更大的战事。”庞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已经全力以赴,征东、讨逆父子齐上阵,袁绍却还没有出手,僵持下去对我们非常不利。”
秦松恍然大悟,抚额苦笑:“我还是眼界太小,只看到任城、山阳,最多只是偶尔顾及兖州,你和祭酒心里却一直装着全局,相去不吝万里。”
庞统看着秦松,神情很凝重。“文表兄,你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智者千虑,难免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我们并非你想象的那样过人一等,其实只是多一人多一个意见,不会顾此失彼而已。积土成城,聚木成林,再小的城也不可能只有一抔土,再大的树林也是由一棵棵树木组成的,你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你以为置身其外,那就是真的想错了,辜负了将军对你的信任。”
秦松哑然失笑,连连拱手。“士元说得对,是我失言了。”
第1043章 人心惶惶
陈宫托着额头靠在案上,用力挤着酸涩的眼睛。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和苍白的脸色、发黑的眼圈相映,看起来有些诡异,总让人想起传说的恶鬼。
曹昂坐在对面,看着案上的六枚五铢钱,暗自叹了一口气。无疑不卜,陈宫已经把自己绕住了,无法决断,只能靠占卜来做决定。
“公台兄,你太累了,要不……”
“撤吧。”陈宫抬起头,眼角一阵阵的抽搐。“冯楷投降孙策,我们没有兵力优势,又没有足够的粮草,坚持不了太久。”
曹昂心里咯噔一下。“那南平阳和鲁国呢?”
“全部放弃。我们退到东平,与程昱会合。守住东平、济北,稳住阵脚,再图后计。”
“为什么不坚守任城,等盟主来援?”卫臻说道:“盟主就在清河,最多十天就能赶到。孙策父子已经全力以赴,他们肯定不是盟主的对手。”
陈宫冷冷的横了卫臻一眼。“如果盟主来,孙策父子的确不是对手,可若是他不来呢?”
“怎么会……”
“袁使君与孙策父子交战已经近两个月了,你看盟主派过一兵一将吗?父子之间尚且如此,你还指望他能救我们?春耕将近,青州的战事又不顺利,他不会在兖州大动干戈的。”
卫臻闭上了嘴巴。他并不完全赞同陈宫的意见,但是他对袁绍也没什么信心。按陈宫的计划撤,至少可以保证曹昂的安全。按他的计划守,万一袁绍不来,曹昂就死定了。
曹昂还有些迟疑,看了陈宫片刻。“公台兄,要不……我再考虑一下?”
陈宫点点头。过了片刻,他捏着眉心,又道:“一人智短,众人智长,将军可以再征询一下其他人。如果辛佐治醒了,你可以问一问他,也许他能查遗补阙。不过你要快一点,马上就要天亮了。”
曹昂有点尴尬。他就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被陈宫一语道破。他借着看屋角漏壶的机会避开了陈宫的眼睛,匆匆退出,赶到西院。
辛毗白天睡得不少,夜里反而有点睡不着了。曹昂的脚步声一响起,他就醒了。曹昂进屋,打量了辛毗一眼,喜道:“长史气色好多了,可喜可贺。”
“若非将军,毗也许已经在黄泉路上了。”辛毗欲起身行礼,曹昂抢上一步,轻轻按住他。“长史安卧,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不打扰长史休息。”
辛毗摇摇头。“将军,我已经是个废人,恐怕帮不上将军什么忙。将军不必浪费时间。”
曹昂欲言又止,进退两难。
辛毗顿了片刻,又说道:“将军,朱灵用兵有法度,颇得将士拥护,你可以去征询征询他的意见。他是清河人,家属全在邺城,想必不会投降孙策。程昱是东郡人,与将军一向亲近。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对将军大有裨益,远胜我一个残余之人。”
曹昂如梦初醒,连忙躬身一拜,向后退了几步,匆匆出门。他暗自后悔,只顾着等陈宫谋划,自己却没主动去想。现在要考虑的不仅是陈宫的计划,朱灵的态度同样不可忽视。城里不到一万人,朱灵却有一万两千多人,如果得不到朱灵的支持,陈宫的计划再周全也没用。
但是陈宫一直看不上朱灵。他觉得朱灵就是一武夫,不值得费太多心思。当然,在陈宫眼里,没几个人值得费心思,就连辛毗都有德行不端、过于功利的短处。他考虑了半夜,一直没想到去征询朱灵的意见,他已经把朱灵当成了普通的部将。
曹昂带着卫臻匆匆出了府,赶往西城。他让卫臻去通知曹仁,做好撤退的准备,自己带着潘璋等几个卫士,出了城,直奔朱灵的大营。
朱灵一夜未睡。白天交战失败,袁谭生死不明,中军失守,粮草辎重尽失,将士们又冷又饿,人心浮动,随时可能发生兵变,他根本不敢合眼。得知曹昂来了,他松了一口气,亲自出迎,将曹昂请到大帐里。曹昂入座,先问了一下朱灵的情况,然后就未能及进通报相关情况向朱灵道歉。
朱灵笑笑。“将军客气了。败军之将,生死操于人手,当不得将军如此礼遇。”
曹昂再次致歉,然后把相关情况说了一遍,由曹仁接应袁谭不成,劝说冯楷失败,一直说到孙策下最后通谍,要求他日出之前撤出任城为止,唯独没有说陈宫已经做出决定,建议他弃城。
朱灵静静地听着,最后看了一眼帐外,幽幽地说道:“将军,天快亮了。”
曹昂再拜。“敢问将军意下如何?”
朱灵转头看着曹昂,起身离席,解下腰间的战刀,摆在曹昂面前的案上。“败军之将,无颜妄谈兵事,唯将军之命是从。”曹昂刚准备说话,朱灵抬手示意。“将军,你等我说完。我本是清河人,在盟主麾下为将,奉命到兖州协助袁使君。奈何屡战屡败,这一次更是连使君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上愧盟主、使君知遇之恩,下愧将士信任之义,所欠唯一死尔。将军宽厚仁义,父子先后临东郡,深得东郡士庶拥戴,若能得将军指挥,必能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是战是走,皆能如意。”
曹昂松了一口气。他之所以敢来朱灵的大营,除了辛毗说朱灵不太可能降孙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朱灵的部下大多是东郡人,而他在东郡的时候官声还算不错,身边又有陈宫这样的东郡名士辅佐,朱灵支持他远比和他做对来得更安全。他本人与朱灵一起在袁谭麾下为将,平时相处得也算和睦。
“得将军信任,昂之幸也。但形势紧急,还请将军畅所欲言,携手共渡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