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倒也不是不方便,只是可能对将军有些不敬。”
“对我?”孙策忍不住笑道:“我家虽然以前也是做生意的,可我现在没做生意啊,至少在南阳没有。”
“将军是没有做生意,但是我听说,几个大织坊都有将军的股份,不知是真是假?”
“股份?”孙策愣了一下。“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回去要问一下。”
孟仁笑笑,举起酒杯。“也可能是那些人托将军之名吧,我随便说说,将军随便听听,不必太较真。”
“但说无妨。”
“我听人说这南阳的几个大织坊都有将军的股份,所以有什么大生意,通常都由这几个大织坊先承揽,剩下的才会分给其他人。他们财大气粗,可以调集大量的车马,运一次货,少则万余匹,多则数万匹,听说有一次新野邓家贩布进关,用牛车近千辆,沿途的驿亭都要提前准备粮食、草料,普通零散的客人也无法接待。耳目灵通的早早的避开,消息收得迟一点的,不仅路上忍饥挨饿,到关中之后,布匹迟迟无法出手,又多支出不少费用。眼看着耗不起,只好将辛苦运进关中的布匹贱卖,只求早点脱身。如果有实力,那还好说,这次亏了,下次再补回来就是。有些小本经营的直接破产,一下子困顿了。”
“像新野邓家这样的大布商还有几个?”
“三家,除了新野邓,还有宛城吴、湖阳樊、安众宗。这四家最大,实力略逊一筹的有十来家,像我这样的小本生意就多了,没人统计过。将军如果要查,可以问问市令,他们最清楚了。”
孙策点点头,不动声色,举起酒杯,向孟仁示意。“你再给我说说到了关中又如何交易,这么多布,关中那点人口肯定吃不下吧,就算加上凉州也不够。”
孟仁有些尴尬。“惭愧,我只知道有一部分绢绫去了凉州,应该是去西域了,至于有多少,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方,我就说不清了。至于到了关中怎么交易,我倒是略知一二。”
……
夕阳西下,孙策走出宛市。在宛市转了半圈,也许是信息量有点大,也许是酒喝得有点多,头昏沉沉的,脚下也有点飘。
典韦不敢大意,顾不得惊扰百姓,亮出了武猛营的盾牌,护送孙策回治城,直接把他送回后院。
尹姁正和张子夫说话,看到孙策喝得半醉回来,很是惊讶。张子夫不便滞留,起身告辞,孙策心情不太好,也没留她说话。尹姁将孙策扶到屋里,帮他脱了外衣,让他靠在床上。
“阿兰呢?”
尹姁还没来得及回话,外面响起脚步声,麋兰快步走了进来。“怎么喝成这样?”麋兰转身吩咐人去取茶水醒酒,然后坐在榻边,打量着孙策,似笑非笑。“心情不好?”
孙策点点头,却什么也没说。他心情的确不好。宛城吴,湖阳樊,安众宗,新野邓,全是南阳知名的世家,他一心想打击世家,结果世家还是迅速崛起。布业如此,其他行业也差不到哪儿去,只是没有遇到关中的特殊政策,才没有显山露水罢了。
感觉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全是无用功一样。
“行啦,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麋兰拍拍孙策的手。“先睡一觉,酒醒了再说。”
“你跟着我回来的?”
“你在宛市转了半天,典子固他们跟着,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我能不知道?本来想和你一起回来的,稍微耽搁了一下,就落了一步。”
“你担心什么?”孙策反手握着麋兰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我担心你一怒之下去找子纲先生或者阎府君。”
孙策笑了一声。从宛市出来的时候,他的确有那么一刻是想这么干的。南阳出现这样的情况,张纮和阎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就算他们无力阻止,他们也应该汇报。如果不是他今天遇到孟仁,他还不知道南阳世家崛起的情况已经恶劣到了这个地步。
阻止他这么做的是对张纮的信任和敬重,还有自己的面子。张纮是他请来的谋士,直到目前为止,给他的印象都不错。他不想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与张纮见面,说出什么不计后果的话来。
“我没喝多少酒,也没醉,就是有点累,心累。”孙策点点自己的心口。“我稍微休息一下,待会儿一起吃晚饭,你把了解到的情况和我说一下。”
“好啊,那你好好休息,我和尹姊姊去准备点爽口的小菜。”
第1565章 力不从心
孙策睡了大半个时辰便醒了。米酒的后劲有一点,但他身体强壮,一觉醒来便恢复如初,精神抖擞。只是屋子里酒气薰人,尹姁不得不把窗户打开透气。
尹姁和麋兰准备了一点小菜。她们的手艺来自袁权,虽然还略逊一筹,但孙策这些天连日饮宴,已经有点厌了,忽然吃到煮得清淡的稀粥,配上清爽的小菜,胃口大开,一连喝了两大碗,有点撑。吃过晚饭,他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门外响起脚步声,张纮出现在门口,打量了孙策一眼,有些意外。
“将军酒醒了?”
孙策摸了摸鼻子,有点勉强地笑道:“怎么,我喝醉的消息传得这么快,先生都知道了?”
张纮微微一笑。“将军是凤鸟之命,上动于天,但有举动,岂止宛城可知,整个天下都会震动。”
孙策看了张纮片刻,“噗哧”一声笑了。张纮转身看看四周,吸了吸鼻子。“好香的味道,是袁夫人来了吗?我还没用晚餐,如果有剩的,给我来一点吧。”
孙策眨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纮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洒脱,又或者,他这是故作洒脱?他冲着麋兰使了个眼色,麋兰会意,一边命人去取,一边笑道:“先生误会了,袁姊姊可没来,是我们东施效颦,正好请先生尝尝。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请先生包涵。”
“无妨,无妨,名师出高徒,仅闻这味道,就知道有七八分神韵了。说起来,我上次品尝袁夫人的手艺,还是三年前的事。将军,时间过得真快啊。”
孙策也有些感慨。侍者端来晚饭,张纮也不客气,自行入座,呼呼啦啦的喝了两碗粥,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便算结束了。孙策看在眼里,很是惊讶。
“先生吃饭一直这么快?”
“以前不是,现在习惯了。事情多,能省点时间就省点。将军来的这些天,天天陪着饮宴,我也是苦不堪言。听说将军在宛市喝醉了,我可是窃喜得很。”
孙策打量着张纮憔悴的面庞,心中涌起一丝歉意。张纮不是那种热衷仕途的人,否则他早就出仕了,不必等到自己去请。这样一个人就算施政方略可能有些守旧,却不太可能因为利益关系而故意放纵,对他们来说,义利之辨不言自明,怀疑他循私枉法无异于污辱他的人格。
孙策原本沉重阴暗的心情明朗了不少。“先生,我到宛市可不仅仅是喝酒,还听到了不少消息,其中不乏对先生不利的。”
“我知道,所以我赶来听听。平时听到的多是谀辞,可没什么人会当面直言。”张纮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将军,我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南阳是帝乡,虽说民风豪奢,但南阳人也骄傲惯了,很少有人会对官员如此恭敬。现在则不然,即便豪富之家也是见官三分笑,逢吏貌必恭。将军,这是你期盼的盛世吗?”
孙策眉梢微颤。他打量了张纮两眼,笑了一声,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张纮。他不希望看到“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这样的事,不希望豪强横行乡里,兼并土地,与朝廷争人力、物力,制造离心力,但他希望看到所有人都畏官如虎吗?有经济实力的人尚且如此,那普通百姓又拿什么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一个万马齐喑的盛世,不是他想要的盛世,也不是真正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