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敢当?”韩遂直起腰,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抚着胡须。“这么说,这件事严重了,我要直接问孙将军才行。说实话呢,我的确想搬,关中好啊,这么多空闲的土地,就算将整个凉州都搬来都无妨。凉州户口最多时也不过十余万户,四十万口,关中这么大,绰绰有余嘛。我与寿成就算占一千顷土地,陛下也是肯的。只是这样一来,孙将军要的马我可就没办法提供了,还要请子翼在孙将军面前多多解释,免生误会。”
“无妨。”蒋干也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冲着韩遂举了举,笑容满面。“总有不愿意搬的,凉州人可以搬,凉州的牧场又不会搬,有牧场就会有马,只是换了牧马人而已。再说了,二位将军自己也不牧马,本来也是买卖而已,影响不了大局。”
蒋干说着,眼神一转,有意无意地看了马超一眼。马超微微一笑,举杯示意。蒋干又道:“二位将军,我刚从并州回来,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什么消息?”
“正月十三,牛辅请一群匈奴人喝酒,喝到一半,突然翻了脸,把那些匈奴人的首级全砍了下来,随即率领一万骑兵突入美稷王庭,将正在聚会的诸部大人杀得尸横遍野,几乎灭族。”
韩遂眼神微缩,随即又刻意淡淡的说道:“这么狠辣的手段,是贾诩的手笔吧?”
“这个就不清楚了,我闻讯赶到太原,只看到满山满谷的牛羊,战马倒是不太多,只有一万多匹,补充损失之后,大概还有三千多匹。这牛辅杀上瘾了,连并州刺史都不想做了,要与孙将军夹击幽州。且,这不是说笑话嘛,孙将军虽然以浴火凤凰为旗号,却没有真的生翅膀,哪能飞到幽州。”
蒋干一边说一边摇头,笑声朗声。“不过呢,这三千多匹马倒是解了孙将军燃眉之急,所以你们不用急,一时半会的,孙将军不缺马。再说了,公孙瓒、刘和都死了,刘备独自面对袁谭,力不从心,也需要孙将军策应。这不,孙将军亲自赶到青州去了。”
韩遂脸上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了。他盯着蒋干看了一会儿,举起酒杯遮脸,慢慢地走回座位。成公英站了起来,向蒋干敬酒。“子翼先生,听说交州生变,车骑将军将转任交州牧,率部赶往交州平叛,这南北同时开战,孙将军的钱粮支撑得住吗?”
“不瞒元杰,钱不是问题,粮食有点问题。你也知道的,江南屯田刚刚展开,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如今刚刚能收支平衡。我们现在负担的确不轻,防线太长,每年消耗的粮食是个不小的数字。你们如果搬到关中定居,那我们又省一笔,哈哈。”
蒋干说着,挤了挤眼睛。“二位将军,凭良心说,凉州马是好,可这价格……”他咂了咂嘴,掐起指头。“的确有那么点小贵。做生意嘛,货比三家不吃亏,对吧?我想二位将军会理解的。”
韩遂和马腾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苦笑。他们本想联手与蒋干讲价,结果蒋干根本不吃这一套。有了并州和幽州,蒋干更有底气了,不仅没有涨价的意思,反而要降。不过,他们心里也有数,蒋干不会放弃凉州,不仅是因为凉州马的质量最好,还因为孙策不会轻易与他们绝交。凉州虽然人口不多,但凉州出劲卒,大量凉州人迁入关中,天子不仅有了户口,更有了兵源,至少能增加两万步骑。一旦缓过这口气,率部出关,孙策就有可能三线作战,就算有实力也支撑不住。
当然,他们同样不能放弃孙策。这么多凉州人迁入关中,他们已经无法掌控关中形势,天子随时都有可能削减他们的兵权。没有孙策的支持,他们会死得很难看。相比于孙策对他们的依赖,他们更依赖孙策。孙策还有其他选择,他们却没有。
转投天子?他们可没这信心。他们原本是董卓之邀来关中的,结果董卓被王允杀了,他们又不愿意退回凉州,这才投降了天子。投降是投降了,但一直保持独立,手里的兵权是坚决不放,为此还和孙策联合,如今他们和孙策的关系太深,已经无法脱身了。就算他们想脱身,天子也不会信。尤其是韩遂,儿子韩银死在官渡,他现在和孙策决裂,韩银就白死了。
谁想到荀彧、刘晔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居然降尊纡贵,与西凉世家、羌胡部落首领联姻。这转变太快太大,超出他们的想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行啦,你就别拿韩叔开心了。”马超站了起来,举杯和蒋干碰了一下。“天气暖和了,我妹妹很快就要起程,你们可不能变卦,我还等着那些军械用呢。快则六七月,最迟八月,天子肯定会出征。”
“放心吧,孙将军什么时候食言过?一口刀都不会少你的。”蒋干挤挤眼睛,笑了一声:“听说你的佩刀换了?是南阳刀好,还是天子所赐的刀好?”
“当然是南阳刀好。”一想起那口被折断的战刀,马超就心疼。他听说那半截断刀被尚方的工匠反复研究后,改成了一柄短刀,天子爱不释手,随身携带,吕小环讨了几次,天子都没舍得给。
“识货。”蒋干拍拍马超的肩膀。“回头再送你一口。”
“唉哟,真的?”马超喜出望外,紧紧地抓住马超的手腕,用力摇了摇头。“子翼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就等着了。当然,如果能请黄大匠为我定制一口刀,那就更好了。”
“人不要太贪心。”蒋干笑眯眯地拍拍马超的肩膀。“你这要求我可不敢答应,将来有机会,你亲自向孙将军讨吧。”
“好,好。”马超虽然有些遗憾,却不敢强求,生怕蒋干一翻脸,连答应的刀都不给了。他抑制不住心里的快意,本来要请妹妹带话给庞德,让庞德想想办法的,现在好了,蒋干答应送一口刀,这个遗憾总算是补是了。
韩遂看在眼里,暗自不屑。马超就是一匹夫之勇,一口佩刀就把他收买了。战场上的胜负又怎么可能决定于一口刀?不过他也看出来了,孙策对马超另眼相看,他们之间可能有其他的交易,只是马超没和他说而已。天子应该闻出了一点味道,所以他将马超转为羽林中郎将,不让他外放,使得马超去武都做太守的希望落了空。
儿子不争气啊。韩银如果没死,自己何至于这么被动?
韩遂压力很大,没有底气与蒋干周旋、试探,只好先让步,将不久前的朝会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尤其是新入朝的凉州俊杰。韩遂是名士,原本不怎么看得起那些年轻人,但这几年下来,他意识时代不同了,名士并不适应这个时代,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才是天子青睐的人才。荀彧三十多出头,在天子面前已经算是老臣,他这年过半百的人就更别提了。杨阜由凉州从事一跃而为司空掾,实际上主持司空府的事务,主管整个关中的屯田、移民安置,这样的升迁速度简直惊人,几乎可以和当初董卓辟荀爽等关东名士一样,只不过方向完全相反,天子征辟的是凉州青年才俊,都是能做事的人。
“子翼,你觉得天子求贤孰与孙将军?”韩遂诚恳地问道,掩饰不住眉宇间的担心。
蒋干笑笑。处理完并州的事,他日夜兼程地赶回关中,就是担心韩遂、马腾会有动摇。面对凉州青年才俊的纷纷入朝,韩遂这样的老人会有一种本能上的恐慌。尤其是天子要召开比武大会,选拔将才,更是对他们的直接威胁。他转着手里的酒杯,看着杯中荡漾的酒液,似笑非笑地等了片刻,一直等到韩遂快绷不住,脸皮控制不住的抽搐,才缓缓开了口。
“韩将军,你这个问题,我无法作答。我如果说孙将军胜天子一筹,你也未必相信。就算我拿南阳之战做例子,你也会觉得那一战是因为徐荣并非凉州人,与诸将不谐,故而落败,我若拿麹义做例子,你又会说麹义兵力有限,统兵能力不如皇甫嵩,对吧?”
韩遂眼神微缩,沉吟了片刻。“的确如此。”
蒋干点点头。“所以说,信心不是我能给你的,而是要你自己去看。你少年成名,征战半生,对战事并不陌生,之所以如此想,是因为方寸乱已。恕我直言,对于一个方寸已乱的人而言,任何一个对手都有可能是跨不过去的坎。韩将军,你的对手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蒋干放下酒杯,一字一句地说道:“若你无法战胜自己的恐惧,我有一个建议:退出关中,返回金城,静观其变,坐看孙将军如何逐鹿中原,横扫天下。”
第1713章 打赌
韩遂背着手,勾着头,在帐中来回踱步,不时的轻叹一声。
成公英扶着刀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韩遂,心中莫名的酸楚。中年丧子摧垮了韩遂,短短几个月,韩遂就像老了十岁,已经不再是那个名闻西州、雄心勃勃的韩文约,面对咄咄逼人的西凉后辈,他根本没有迎战的勇气。
也许蒋干的建议是对的,韩遂应该回到金城老家去,暗流涌动的关中不适合他。可是在关中住了几年,再让他退回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关中虽然不如中原,却比凉州要强上无数倍,就算韩遂本人愿意,他的部下也未必愿意。以前愿意回去,是因为大部分将士的家人都在老家,无法迁入关中,现在朝廷下诏,放开迁徙禁令,将士们都希望能将家人接到关中来定居,有几个还愿意回去受苦?
更重要的是韩遂退回金城,他与孙策的联系就弱了,韩银就白死了,阎行、韩少英也回不来,身边只有两个未成年的幼子,能不能在羌人的围攻下生存下来,实在是不好说的事。凉州汉羌百姓迁入关中,凉州半空,山上的羌胡肯定会趁虚而入,冲突在所难免。
韩遂不知不觉地停住了脚步,站在油灯前,脸被油灯照亮,一半明,一半暗。额头的三道皱纹清晰可辨,花白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如寒风中的枯草。
“元杰,你说我是该回,还是该留?”
“回。”成公英毫不犹豫。
韩遂扭头看了成公英一眼,嘴角抽动了两下。“为何?”
“关中大乱在即,与其抱薪救火,不如隔水观火。”
韩遂眨眨眼睛,没有说话,静听成公英解释。成公英接着说道:“关中连逢旱灾、雪灾,人口流失,不足以供养朝廷和大军,只能引凉州汉羌百姓入关中屯田,这本是好计,但有两点不利:一是凉州空虚,羌胡必然趁虚而入,最多三五年,必然叩关;二是朝廷引凉州人入关,本非善意,只是想利用关中人屯田、作战。将军以为,这些乌合之众能战胜孙将军吗?”
韩遂苦笑,轻声叹息。“可是凉州苦啊。”
“凉州虽苦,却能生存。关中虽安,不能长久。”成公英放缓了语气,和声道:“将军,湟中可牧马,可种麦,如今大半人口迁往关中,那些土地、牧场闲置,与其留给羌人,何不自取?且祖宗坟茔俱在金城,奈何使羌胡肆虐?”
韩遂沉吟了良久,点了点头。“好,你再和蒋干见一面,看看他能不能维持战马原价,如果能预支一些军械作为货款就更好了。家乡虽好,没有足够的实力不能立足。”
“喏。”成公英概然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