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让?”田丰笑得有些勉强。从崔烈嘴里说出这两个字,说明朝廷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崔烈也不多嘴,示意随从取来一大卷报纸,扔在田丰面前。田丰拿起来看了一眼,不禁心惊肉跳。这些报纸上连篇累牍,虽然没有提禅让一个字,却在讨论王莽,颇有为王莽正名的意思。他也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这些舆论手段,说王莽就是说禅让,就是说孙策,这显然是为孙策鼎立新朝张目。
大战未起,舆论先行,既然孙策已经授意人造舆论,自然是做好了武力夺取的准备。如此看来,他派周瑜从江南进攻益州就不是试探了,而且有相当把握的战略。正如崔烈所说,一旦孙策夺取益州,朝廷没有了财赋来源,不低头也得低头。
朝廷低了头,冀州根本挡不住孙策。与益州相比,冀州一马平川,连抵挡一下的地利都没有,黄河根本挡不住孙策。孙策一直没有攻冀州,并不是他没有这个实力,只是因为益州在他身后,曹操随时可能顺江而下,直捣他的腹地。
“好文章。”田丰曲指一弹,强作镇静。“路粹的文章越写越有气势了。”
崔烈冷笑一声:“你放心,等孙策挥兵北上的时候,你会从檄文中感受路粹的气势。”
田丰哈哈一笑,不置可否,思索片刻,又道:“崔公,就算冀州出兵,要面对的也是兖州,无法直接威胁豫州啊。朝廷是怎么安排兖州的?”
崔烈抚着胡须,傲然道:“等你们兵临黄河,自然明白。”
……
黑山。
袁谭勒住坐骑,打量着远处的战场。高览的战旗在前面的山头上迎风招展,战鼓声一阵接着一阵,不时有欢呼杀声传来。零星的黑山军士卒拖着战旗逃向大山深处,坡前的山谷中横七竖八的躲着几百具尸体,鲜血汩汩而流,染红了土坡,流入荡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经过三年多的实战和训练,尤其是前年与刘备的对峙,冀州军已经基本恢复了实力,不仅高览、荀衍等人成长为经验丰富的良将,他们麾下的士卒也成了真正的精锐。除了兵力不如袁绍当年雄厚,战斗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他们的面前,于毒率领的黑山军不堪一击。接连数战,他们都轻易取得了胜利,连山寨都夺了过来,于毒只能逃窜到大山深处。
可惜没几天就是元旦,他不能让将士们在元旦作战。即使不退回邺城,也要回荡阴过年。
也不知道田丰那边如何,是不是应付了崔烈。一想到崔烈,袁谭就觉得好笑。朝廷居然还希望他出兵夹击孙策,简直是可笑。孙策进攻益州,三峡一路自知无望,只能取道汉中,结果黄忠等人入山数月,毫无战果,连房陵都没能拿下,如今提得上嘴的战果也就是徐庶在野战中斩杀了申耽百余部曲。
江东军的训练是好,装备也好,比起吴懿等人优势明显,可城池依然是无法克服的困难。山地行军,大型船只不便通行,军械运输也难,除了围城之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善战如黄忠也无计可施。
汉中就是个泥潭,孙策这次可能要吃亏。等他在汉中拖得精疲力尽,机会就来了。
在此之前,一定要搞定太史慈和刘备,解除后顾之忧。
如果能让刘备和太史慈反目,互相攻击,那就好了。鹬蚌相争,他才有机会做个渔翁。
袁谭正在考虑着,沮授快步走了过来。袁谭收回心神,转身沮授,却见沮授不仅步履匆匆,神色也有些紧张。他看看沮授手里的文书,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公与,什么事?”
“田治中的消息。崔烈说,周瑜移兵江南,可能会从武陵方向对益州发起进攻。”
袁谭大吃一惊。“分兵进击?孙策这么有信心吗?”他一边说一边从沮授手中接过公文,迅速读了一遍,脸色也跟着阴了下来。他的想法和田丰一样,如果崔烈所言属实,这真是一个夹击孙策的机会,而且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不出兵牵制,一旦孙策拿下益州,挥兵渡河,冀州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公与有什么想法?”
“有备无患,一旦确定周瑜出兵江南,深入武陵,我们当随时出兵,与曹操夹击孙策。”
第1920章 暗流
袁谭心中涌过一阵强烈的不安。
他知道孙策的实力很强,不能力敌,更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对付的,可孙策主动两路进攻益州还是让他意外。如果情况属实,这是一个不祥的信号,孙策的发展速度比他们预期的还要快,除了三面围攻,没有人能单独面对他。
在田丰、沮授、郭图等人的计划中,形势是分明的,机会也是有的。曹操主动进攻荆州,吸引孙策的注意力,将孙策的注意力引到易守难攻的益州、交州方向。一旦孙策的主力深入丛林,久战不克,师老兵疲,袁谭就会在冀州发动攻势,逼孙策在数千里的战线上疲于奔命,以群狼搏虎之势消耗他的实力,延滞他的发展速度,甚至拖垮他的经济,然后再一哄而上,瓜分他的尸体,相互之间再决胜负。
如今形势是按照预定的方向发展,趋势却有些不对头。孙策对益州势在必得,咄咄逼人,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拿下益州,所有的计划都有可能落空。一旦益州落入孙策手中,天下形势就难以逆转,对所有人都不利。
袁谭不愿意相信,但他却不能不早做准备。集结人马、调运粮草都需要时间,他必须抢在曹操支持不住之前出兵,牵制孙策,等孙策拿下益州,一切都晚了。
可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幽州还没有平定,与刘备的联盟也不稳固。如果他进攻中原的时候刘备挡不住太史慈,甚至再次反复,与太史慈结盟,冀州的形势堪忧。还有并州。贾诩的态度如何?他如果倒向孙策,从并州东进,可以直接进犯冀州腹地,威胁同样不可小觑。
袁谭心中忐忑,沮授也很不安。他不知道能相信谁,在情报得到确定之前,他无法做出判断。可是荆州南部离冀州太远了,滞后延重,有可能贻误战机。从常理来说,就算孙策实力很强,由汉中或者武陵方向进攻益州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要半年以上,消息滞后几天并无影响。可是孙策这几年的战绩实在太惊人了,与他有关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推测,总要多加几分警惕。
袁谭随即撤后。腊月二十八,他返回邺城,与田丰沟通之后,正式与崔烈见面,接了诏书。
诏书说什么并不重要,大家心里有数。袁谭最关心的是周瑜从武陵进兵的消息真伪。崔烈一口咬定情报可靠,周瑜正在从江陵移屯武陵,将溯沅水而上,进入牂柯,争夺益州南部。袁谭等人却是将信将疑。周瑜移屯武陵也许是真的,可是谁知道他是不是疑兵?黄忠率部进攻汉中已经数月,连一个房陵都没拿下,周瑜穿过武陵进入牂柯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即使不懂军事,看一眼地图也能看出两个战线的难易。
武陵不是那么好打的,几千里的山区、丛林,人烟稀少,大军所需的粮草完全依赖运输,山里的蛮夷又剽悍好斗,不服管束,秦汉以来,但凡涉及到江南的战事都是兴师动众,损耗惊人。孙策谨慎,不可能不了解这些战例。
听起来更像是朝廷为了让他们出兵而编造的谎言。
崔烈是前辈,袁谭不能当面说他说谎,只能旁敲侧击,又找了一些借口,一是拖延时间,等待确认,二是讨价还价,再要一些好处。袁谭提出的问题很多,其中一个便是进行对贾诩、刘备和曹昂的安排。这三个人都与他接壤,又与孙策关系密切,他们是什么态度,对冀州影响很大。
崔烈说,朝廷对曹昂早有安排,专门安排了使者去兖州传诏,只不过曹昂与孙策有姻亲关系,所以是密使,消息没有公布。刘备那边也好说,他马上就要去幽州传诏。张则已经回到长安,向天子汇报了刘备的情况,朝廷将笼络刘备,至少可以保证他为袁谭挡住太史慈,护住冀州后翼,甚至有可能让他派兵协助袁谭。
至于贾诩,那就更不用袁谭担心了。凉州人入朝,他们早就和贾诩联络,取得了默契。若非如此,贾诩能做并州牧,还兼管着河东、弘农?人都是自私的,凉州人尤其如此,贾诩也不例外。这是凉州人有史以来最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说到凉州人,崔烈的言语变得有些刻薄。他是当年力主弃凉的中坚,如今看着凉州人遍布朝野,戾气难免有些重。在长安不能放言,如今回到了冀州,他再也不用有任何顾忌。
尽管崔烈说得慷慨激昂,袁谭还是将信将疑,最终也没给崔烈一句准话,倒是提出了一个要求:河内。考虑到曹昂在兖州,他希望朝廷能将河内划归他节制,将来有机会,他想从河内进兵,威胁洛阳。
崔烈早有准备,一口答应。河内目前是模糊地带,没有明确的归属,基本上由当地世家自治。名义上,河内是京畿,当由朝廷管理,但朝廷迁都长安之后,潼关以东都失去了控制,贾诩等人一度进入河内,却被袁绍打得鼻青眼肿,灰溜溜的退了回来。袁绍官渡兵败,袁谭退守邺城,也放弃了对河内南部的控制,只保留了北部数县。鲁肃奉孙策之命镇守洛阳,但他只能控制河南,对河内的影响非常有限。至于张燕等黄巾余孽,那就更不用说了,只能偶尔流窜到河内打劫,根本无法立足。
将河内交给袁谭管理,对朝廷来说没什么损失。河内为三河之一,有史以来就是京畿重地,世家、豪强的根基深厚,别人都控制不住,只有袁谭有可能。袁谭控制河内,与鲁肃夹河对峙,本身也符合朝廷的要求。必要时与河东世家联合,还能逼贾诩就范。
崔烈特别提醒袁谭,河内世家众多,温县司马便是其中之一。温县司马也算是名门之后,原本是武职,最近几代人由武转文,服膺儒学,数世二千石,去年逝世的家主司马儁官至颍川太守,当世家主司马防本人官至洛阳令、京兆尹,曾简拔过曹操,算是曹操的故主,如今赋闲在家,生了好几个儿子,其中不乏人才,袁谭要想在河内站稳脚跟,应该礼敬司马防,辟除他的儿子为吏,拉拢河内世家。
袁谭很感激。他敷衍崔烈,崔烈却是真心诚意地为他着想,出谋划策。
送走崔烈后,袁谭与田丰等人商量,决定委任荀衍为河内太守。与世家打交道,自然是荀衍这样的世家子弟更合适。与此同时,袁谭派主簿耿苞去温县,拜会司马防,辟其子为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