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观大喜,接过一个士卒递过来的酒壶,灌了一口酒,眼泪就下来了。他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又灌了一口酒,抻着脖子,将馒头咽了下去,一边吃一边说道:“老子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就是,就是,平时怎么没觉得这夫人饼这么好吃?”另一个受了伤的士卒一边啃,一边大声笑道:“将来若有机会去建业,一定要向袁夫人当面致谢。”
“那你得活下来,还要立功,才有资格去建业。”孙观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大口酒,提起战刀,怒吼道:“兄弟们,为了去建业,拿出精神来,砍了这些河北伧夫,让他们知道我大吴的厉害!”
“喏!”刚吃完东西,补充了体力,又补充了箭矢的将士士气高涨,齐声响应,刀盾手、长矛手到前面集结,准备强行突击,弓弩手忙着换弦、上箭,准备妥当,孙观发出信号,再次发起冲锋。纪灵在山坡上看得真切,下令弓弩手齐射,掩护孙观突围。
董访遭到内外夹击,支撑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孙观突围上山,正自懊丧,随即又接到了董昭的命令:拦住昌豨,如有可能,诱纪灵下山,如无可能,则吃掉昌豨部,迅速撤退。
董访领命,率部向山下退却,脱离了纪灵的弓弩射程,重整阵型,拦住昌豨的去路。
昌豨本想跟着孙观冲出去,但他没有得到干粮和箭矢的补充,麾下将士既无体力,又无箭矢,反倒被更多的冀州军围攻,伤亡惨重,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阵地也越来越小,形势危急。他急得满头是汗,不断地下令求援,嘴里嘟嘟囔囔的骂不绝口,一会儿骂董昭,一会儿骂纪灵,一会又骂臧霸和孙观,偶尔还要骂自己几句,抽自己两个耳光,全然一副癫狂模样。
此时,孙观突出重围,来到纪灵面前,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都督,我欠你一条命,可是现在还不能还你,我还得把昌豨救出来。只要能把他救出来,以后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救出了孙观,纪灵已经对救昌豨没什么兴趣。他更想在伤亡还不算大的情况下尽快撤离。他的位置已经暴露了,董昭一定会派人截击他,如果伤亡太大,干粮、箭矢都消耗太多,他没有把握突破董昭的阻击。
可是这样的话,他无法对孙观说。他只能一边答应孙观,一边拖延时间。昌豨已经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太久,如果在他下山之前昌豨已经死了,那就不用救了。
但孙观等不及了,眼看着昌豨的阵势越来越小,随时可能覆没,孙观带着几个亲卫就冲了下去。纪灵想拦也来不及,扼腕长叹,只得下令再战。
看到纪灵下山,董访喜出望外,命人让开正面,将纪灵放进来,然后集中兵力,夹击纪灵的身后。纪灵对董访的心思一清二楚,不肯轻易前突,一直在山脚下立阵,凭借着士卒精练、装备精良,步步为营,董访几次冲击都没能成功,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眼看着孙观与昌豨会合,正向外突围,只得再向董昭求援,尤其是弓弩手,强弩手是冀州的看家本领,没有足够数量的强弩手,他们战力大减。
董昭见战斗僵持不下,也有些犹豫起来。纪灵的顽强超出了他的想象,而援军的表现又让他不安。昌邑离此不过十里,就算步卒、会被挡住,骑兵怎么也全无踪迹,满宠在玩什么阴谋?
董昭越想越不安,咬咬牙,下令撤退。孙观、昌豨已被打残,纪灵本部的损失也不小,总伤亡接近万人,除了没能抓住纪灵本人,这一战的目的基本达到了,不如见好就收。
鸣金声一起,董访虽然不明白董昭的用意,还是迅速下令撤退。
冀州军散去,昌豨一屁股坐在地上,号陶大哭。他身边全是尸体,还活着的部下不足一曲,人人带伤,有不少人伤势很重,就算能救活也是残废。一时冲动,部下三千多人几乎全军覆没,这亏吃大了。
孙观也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流了下来,浸湿了战袍。他的损失也不小,三停去了两停,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他本人也受了重伤,激战时还没什么感觉,此刻天旋地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纪灵安排好了防线,赶了过来。孙观、昌豨相扶着站了起来,向纪灵表示感谢。如果不是纪灵亲自来援,他们必死无疑。
……
董昭撤退得非常及时。他刚走不远就接到了昌邑传来的消息,来援的不仅是满宠和水师,还有朱桓亲自率领的中军。朱桓在后面,快则中午,最迟不过傍晚就能到达战场。
董昭吓出一身冷汗,不敢怠慢,下令以辎重车为掩护,强弩手夹阵而行,防止对方的骑兵冲击。他很清楚,留在昌邑的守军挡住满宠没什么问题,面对朱桓率领的中军却没有胜算,一不小心,连昌邑都可能有危险。如果昌邑城里的物资和人质落入朱桓之手,麻烦可就大了。
董昭防得严实,阎行一路随行也没找到什么突击的机会。他派人送消息给满宠和朱桓。满宠虽然及时赶到,却被昌邑城里的守军截住,无法前进,朱桓则远在三十里之外,根本来不及反应。满宠看着董昭退回昌邑城,气得以刀斫地,后悔莫及。如果连夜进军,没有在路上耽搁一夜,他一定能将董昭截在城外,形势将对他们非常有利,兖州的战事也可以迅速取得突破。
朱桓也有些遗憾,不过他没有摆在脸上,反过来安慰了满宠几句,又派人送还纪灵的印信,让他安心休整,不要担心太多,他会从豫州征兵,补足纪灵的损失。纪灵感激不尽,作亲笔书向朱桓请罪,承担了全部责任,并表示将上书向吴王请罪。
战事仓促而起,仓促而收,综合双方伤亡,董昭小胜一场,形势虽然依旧严峻,却不能说一点用处也没有。纪灵损失太大,暂时失去了威胁昌邑的能力,董昭得以解除后顾之忧,随时可以出城增援定陶,朱桓的兵力不足,只能暂缓进攻定陶的计划。
这时,董昭收到了一个意外之喜:一队斥候在单父附近与朱桓的信使遭遇,一番厮杀后,虽然没能截住信使,却捡到一些文书,其中包括一份巨型抛石机的图纸,图纸不全,但基本构件都在,只差梢杆部分。
第2081章 技术优势
董昭反复查验了图纸后,犹豫不决。
巨型投石机的威力已经得到证明,对战争的影响之大不容小觑,如果可能,他当然希望拥有这样的利器,有了这种巨型抛石机,他就可以和朱桓对攻,守住昌邑的机会大增,至少不用在这种形势下后撤到甄城、无盐。
但他担心能不能造出来,一是他不通墨学,对百工技艺不熟悉;二是图纸来自战场,会不会是一计?这么重要的图纸理论上不应该丢失,从外观上看,这份图纸也太新,不像是经常用的。
董访则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承认董昭的担心有道理,这份图纸可能有诈,而且不全,但是昌邑有工匠,可让他们看一看,然后再做决定。曹昂为刺史时,曾经模仿孙策建立本草堂、木学堂,虽然整体水平不如汝南,但判断图纸的真伪还是有把握的。就算判断不了,也可以试制一两架,有总比没有好。抛石机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昌邑也有,这几架只是特别大,形制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董昭觉得有理,他找来昌邑木学堂的匠师,让他查验图纸。这个匠师在昌邑木学堂水平中等,图纸还是看得懂的,他反复计算了所有的数据,发现了几个错误,确定这份图纸除了不全之外,没有什么问题,遗失应该是纯属意外。
董昭觉得不对,你不是改了几个错误么,怎么还说没问题?何况这图纸这么新,一看就不是平常用的。
匠师有些得意地笑了。他告诉董昭,他敢判断这是真的,正因为有这两个问题。这图纸的确不是平常用的,而是发往汝南工坊,让他们赶制的。巨型抛石机的技术是重要机密,张奋不可能不考虑到图纸有遗失的可能,所以他在上面做了手脚,改动了几个关键的数据。这几个数据改动得很隐蔽,外行人的确看不出来,但真正的匠师却能发现,他不仅发现了这几个数据的问题,而且发现了这几个数据的修改规律。
匠师将几个修改过的数据一一写出来,两两对比。这一次,不用工匠说,董昭也明白了。这修改后的数据都是按比例缩小的,只有正确数据的八成。换句话说,按照这些数据造出来的抛石机能用,但发挥不了全部威力,等真正上了战场,这些抛石机主就成了废物,会出各种意外。
至于梢杆部分,应该是特意分开的。梢杆是巨型抛石机中最重要的部件,没有梢杆,巨型抛石机就没什么优势了。先送基座部分,供工坊备料加工,收到图纸安全到达的消息后再送梢杆部分,应该是保密措施的正常操作。也就说,没有梢杆部分是正常的,有梢杆部分才不正常。
董昭恍然大悟,感慨张奋谨慎的同时,又有些失望。他得到了真的图纸,也发现了其中隐藏的问题,但还是没什么用。没有梢杆部分,他造不出巨型抛石机。
匠师却不这么觉得。他对董昭说,巨型抛石机是机密,即使曹昂与孙策交好,互为姻亲,孙策也没有透露这件利器的一丁点消息,连相关的文章都不发表,但陈宫却没有放弃,一直在收拾相关的资料,并高薪聘请了一些匠师试制,希望能破解巨型抛石机的秘密。他不是木学堂祭酒,却是木学堂的匠师,参与过相关的讨论,对梢杆的制作略知一二。
在他看来,梢杆最大的问题不是技术,而是材料。巨型抛石机的体量大,梢杆比一般的抛石机大一倍,达到五丈左右。这么长的木料很难得,就算有,处理起来也很复杂,稍有差池,梢杆就达不到使用要求。
别说没有图纸和工艺,就算有,他们也造不出这样的梢杆,时间根本来不及。不过这份图纸依然有用。抛石机威力很大,但一直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打不准,二是不耐用。如果连续射击,一架抛石机最多用半天就会出问题。可是这份图纸上的抛石机底座结构设计得非常精妙,几乎完美的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如果按照这个图纸加工底座,再配上小一号的梢杆,就算达不到巨型抛石机的威力,也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可以尝试,如果解决了梢杆的问题,他们就能拥有真正的巨型抛石机。
董昭心动了。匠师的分析解除了他心里的疑惑。当年袁绍攻浚仪时,也曾造了大量的抛石机,准备和守城的孙坚对攻,结果就因为打不准、不耐用,发挥不理想,白白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还耽误了几个月时间。从吕范攻济阳的情况来看,这三架巨型抛石机至少解决了打得准的问题,十发能中一二,而且连续射击了几天,也没看到损坏,耐用性也有一定的保证。
匠师的方案可行,没有梢杆可以试制,也可以想其他办法,比如去偷,偷图纸也行,偷梢杆也行,万一偷着了呢?退一万步说,不成功也没关系,有了这些底座,现有的抛石机至少可以得到提升。
董昭没有再犹豫,随即命匠师负责此事。
匠师领命,随即提出一个问题。这些巨型抛石机的底座需要大量的上等木材,还需要干燥、上油,辎重营没有这么多储备,短时间内也来不及准备,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拆房子,用大户人家的梁柱。梁柱是房子的骨架,一向不惜工本,都是上等木材,而且用了这么多年,早就干透了。
董昭看了匠师一眼,心中明镜也似。兖州虽然一直在学豫州,毕竟不是豫州,兖州木学堂的工匠还是贱民,享受不到豫州同行的待遇和尊重。此人平时一定没少受人白眼,现在要借机报复,拆人家的祖屋。不过他还是爽快的答应了。如果材料不够,就拆房子,不管是谁家的都可拆,以后再赔就是了。只要打败朱桓,守住兖州,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匠师心中窃喜,拱手而去。
董访看了董昭一眼,欲言又止。董昭的这个命令一下,昌邑城中稍微有点规模的房子都保不住了,不知道要激起多少民愤。他想提醒董昭,但是他又没有这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