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方定了定神,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新年期间,有不少本地人从成都返乡,带来了一些消息,贺齐担心会有细作混杂其中,散布谣言,加强了管制,并多次宴请当地的大族宴会,借机向他们宣传新政,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可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有人拿出一些文章,说吴王和王莽一样,都是篡国权臣,又说周瑜等人率部入牂柯,就是奉有吴王密令,要对忠于汉室者进行杀戮,而且他们在荆州就是这么干的,武陵大族、五溪蛮的头领被他们杀得精光,血流成河。
一时间,鄨县人心惶惶。
贺齐听到风声后,召集诸家议事,想当面解释,没想到却引发了更大的混乱,那些人说贺齐要诱杀他们,便集结部曲,包围了贺齐的大营,还派人去娄关,与夏侯惇、张任联络。贺齐一看形势不对,立刻派邓方率领一部分精锐突围,赶来向周瑜汇报。
听完邓方的叙述,魏延目瞪口呆,周瑜却很平静,看不出一丝不安。魏延忽然心中一动,他明白了周瑜要说的其二是什么。牂柯大族既然在两百年前就能拥兵对抗公孙述,实力可见一斑,周瑜入境这么久,他们都没有来拜见,分明是心有疑惧,不信任周瑜。在这种情况下远征,不管得向南还是向北,牂柯都有失控的危险。尤其是向南,他们很可能和庄蹻一样,去了就回不来。
“贺公苗会有危险吗?”周瑜示意魏延去请荀攸来,又示意邓方坐下说话,淡淡的问道。
“这倒不会。”邓方摇头道:“贺将军身处前线,不敢有丝毫放松,一直整兵备战,正月初一都没敢放松。鄨县大族虽然部曲众多,要想攻破贺将军的大营却没那么容易。不过,如果娄关的夏侯惇、张任率部来攻,贺将军兵力不足,即使能胜,损失也不会小。”
周瑜皱了皱眉。“正月初一都没敢放松……是什么意思?”
邓方叹了一口气。“贺将军为了震慑宵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大年初一飨兵耀武,在城外演习。我和邓芝当时就担心会逢得其反,劝他不要这么做,他不听,说当恩威并施,方能震服人心,结果……”
周瑜没有再说什么。他盯着邓方看了好一会儿,第一次露出了遗憾。“孔山,你实话告诉我,你和伯苗是不是走得比较近?”
邓方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扭捏。他眼珠转了转,想摇头否认,可是在周瑜的逼视下,他最终还是没敢说谎,窘迫地点了点头。“都督,我们都姓邓,走得是比别人近一些,但我们……”
“孔山,你当真不知道贺公苗在忌讳什么吗?”周瑜沉下了脸,没好气的喝道。“别的不说,你身为司马,不与主将多亲近,却与主将身边的参军交往密切,这合适吗?换了你是贺公苗,你会怎么想?”
邓方面红耳赤,不敢再分辩。周瑜很生气,没给邓方什么好脸色,来回踱了几步,见远处荀攸和魏延正走过来,他眉头微蹙,转身对邓方说道:“你回中军来吧,降一级,做个都尉。”
邓方脸色发白,却什么也没说。他在这个时候由司马降为都尉,等于承担了鄨县生变的大部分责任,这会写入他的履历,将来会影响他的前途。如果换作是别人下令,他肯定不接受,至少会据理力争,可是下令的是周瑜,是提携他出仕的人,就算有委屈,他也只能忍着。
时间不长,荀攸走到跟前。周瑜让邓方把事情的经过再说一遍。邓方心情不太好,却还是强作镇静,将刚刚对周瑜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对贺齐的指责,同时自我批评了几句,自承没有尽到辅助贺齐的责任。
身为司马,他也的确有责任。只不过这个责任可大可小,再重不至于降职——他毕竟不是主将。荀攸听了,叹了一口气。“要说责任,还是邓芝的责任更大一些。身为参军,就算拦不住贺公苗,也应该及早向中军汇报,怎么能坐视事态恶化。都督,我会向军师处说明情况,给邓芝处分。”
邓方心中一沉。他发觉自己被贺齐耍了,轻轻松松的被挤出了贺齐的大营,还连累了邓芝。
第2175章 公苗与伯苗
贺齐所领是他从豫章带来的部下,和周瑜所领的荆州军有明显的疏离,将士之间时有冲突。周瑜安排邓方到贺齐部下任职,是希望他能起到纽带作用,及时消解误会,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内耗。邓芝同样如此,区别只在于他是以参军的身份被调过去的,别属军师处系统,贺齐无权直接调动他。
邓方不仅没能实现周瑜的预期,反而增加了贺齐的疑虑。贺齐不好直接处理他,略施小计,就让邓方犯了错,以示对周瑜的还击。邓方是周瑜推荐的,他能力不足,就是周瑜看人不准。
周瑜清楚贺齐的性子,见邓方不是贺齐的对手,索性将邓方撤了回来。他与荀攸商量了一番,觉得以贺齐的实力,应该不会太大的危险,急着赶过去反而有抢功的嫌疑,不如从容调兵。从已知的情况来看,鄨县大族起事背后分明有曹操的影子,他有趁机进击的可能。如果镇守娄关的夏侯惇和张任率部进击,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娄关易守难关,诱敌深入,在鄨县重创他们也是一个选择。如果能咬住他们,迫使曹操亲自来援,甚至能反客为主,掌握主动权。
荀攸随即调整作战计划,周瑜命祖郎守好夜郎,密切注意从滇池方向来的曹仁,又命邓方率千人赶往平夷县,加强防守。越嶲夷帅高定、朱提孟氏代表出现在滇池,他们与曹仁达成了某种协议,很可能率部从犍为属国发起进攻。
邓方又惊又喜。虽然降了一级,但他却获得了独立领兵的机会,周瑜对他还是关照的。
周瑜随即写了一封信给贺齐,说明了对邓方的处理,通报新的作战计划。若娄山方向有蜀军赶到,则放弃鄨县,向中军靠近,设法在熟悉的地形迎战。如果娄关方向没有蜀军赶来,只是鄨县的大族起兵,那就灭其酋首,借此机会解决问题。
荀攸又附上了一封公文,说明对邓芝的处理。
为了表示郑重,周瑜派魏延去传令,并再三嘱咐魏延以大局为重,不要将目光局限在荆州这个小圈子里。贺齐是会稽人,祖郎是丹阳人,他们都是广义的江东人,是吴王倚重的子弟兵,荆州人没有任何理由和权力歧视他们。闹到吴王面前,对荆州系非常不利。
魏延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
不狼山。
贺齐负手站在一块大石上,身后站着参军邓芝和几个衣甲鲜明的侍卫。他很平静,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即使山脚下至少有两三万的蛮兵,旌旗招展,杀气腾腾。
整个大营也很安静,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连日常的操练都没有停,只有前营的将士严阵以待,几个架设了大弩的射台上人影晃动,射手们正密切监视着山下的敌人和两侧山坡上的动静。
大营前的阵地上,躺着几个穿铁甲、持木盾的蛮兵,他们都受了箭伤,却没有死,自己走不了,只能向伙伴们大声呼救,但远在射程以外的蛮兵却不敢来救他们,在见识了吴军的强弓硬弩之后,他们不敢再轻易犯险,免得人救不回去,再增加几个伤亡。
蛮兵们绝望的呻吟着,有的人已经开始咒骂家主。他们都是依附大族的部曲,平时唯家主之命是从,跟着他们来围攻贺齐,为的就是求得家主的庇护,现在受了伤,家主却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看着他们在阵前等死,这让他们很失望,甚至愤怒。
“这些蛮兵的确凶悍,不过只是匹夫之勇。”贺齐转过身,淡淡的说道:“与我军相比,他们只是一群野兽罢了,空有锋利的爪牙,却不知道怎么用。”
邓芝微微颌首。“将军所言甚是。这就是人和禽兽的区别。人虽然锋利的爪牙,却能团结起来,众志成城,长短相补,远近相依,故能战无不胜。”他顿了顿,又道:“将军,此战过后,可以入鄨县安民了。”
贺齐不置可否。孙策有命令,大军不得轻易入城,尤其是县城,以免与百姓发生冲突。这个用意是好的,但执行起来常常会有难处。不进城,大军就只能在城外扎营,防守的难度增加,也促使全军将士不敢有丝毫懈怠,随时准备应变。
好处当然有,压力也是真的大,怨言不可避免,就连贺齐本人都有些疲惫,只不过他不会将这样的口实落在别人手中,尤其是面对邓芝这个南阳籍的参军时。
见贺齐没反应,邓芝心中苦笑。
“参军,曹操会来吗?”贺齐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娄山。娄山之上有娄关,正是娄关拦住了他北上的脚步。
“曹操应该不会来。”邓芝谨慎的选择着用词,既要说明自己的理由,又不能刺激了贺齐。“曹操当年被吴王击败,其子曹昂去年又退出兖州,深知我军实力,绝不会轻易挑衅。以当前形势而言,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可能的利用地形优势,将我军困在山中,无法突入平原。”
“幼稚!”贺齐哼了一声,转过头,扫了一眼远去的敌人。“这么说,我们没必要耽误时间?”
“不然。吴王曾道,精兵不仅要练,还要战,我军已经有接近一年时间没有实战了,正需要借此机会一下最近的练兵成果,熟悉本地蛮兵的作战方式,为将来做好准备。”
贺齐沉吟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说,接下来我军会南下,而不是北上?”
“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南中总是要平定的,在吴王的计划中,平定益州只是先声序曲,诸位将军真正的功劳远在天竺。”
贺齐重新转过头,背对着邓芝,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邓芝说了那么多,这句话最动听。益州算什么,不过是盛宴前的开胃酒而已,天竺才是真正的舞台。
“参军,麻烦你拟一份劝降书。先礼后兵嘛,不能让蛮夷笑话了。”贺齐捻了捻手指,沉吟片刻,又道:“军侯以上,到中军议事,看看这一战怎么打。请参军准备好历次演习的记录,成绩好的优先上阵,免得争议,明明自己实力不行,偏说有什么偏袒不公。”
邓芝犹豫了片刻。“将军,虽说五指有长短,不能强求,但诸部既然都在将军麾下作战,还是尽可能保持实力均衡为好。若是过于悬殊,平时有冲突,战时也不利于配合。荆州兵、江东兵,都是吴王麾下的勇士。难道将来到了天竺,还要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