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正站在一旁,听着曹操吟诗,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诗言志,曹操的诗中弥漫着沮丧、无助,东风声正悲,思欲一东归,难道他是想向孙策称臣?
法正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曹操集益州之兵而来,正是决一死战之意,岂能有投降之心。只不过他的家乡在关东,睹景思归,也是人之常情。
诗人嘛,悲春伤秋,难免的事。
曹操沿着城墙走了一段,和法正商量将大营安扎在赤胛城的优劣。好处很明显,地方够大,地势也利于防守;劣势也很明显,上山下山只有马岭一条路,极不方便。要将大量的物资运上山,耗时耗力,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法正之前也考虑到了这些问题,只是还没找到妥善的解决之道。
正在他们商讨时,彭羕带着几个郎官,抱着酒瓮、果篮,背着釜,上了城。几个郎官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彭羕也有些气短,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四下张望了一下,便选好了野炊的地点,让郎官们搭灶、寻柴,各自准备,自己快步赶到曹操、法正面前。
“永年,孤欲将大营安扎在山上,可有办法将物资运上来,既要快,还要省力。”
“有。”彭羕不假思索,应声答道,转身指着不远处的一道山崖。“可在那里建几座吊台,以轱辘牵引,将打包好的物资直接吊上来。”见法正面有疑惑之色,又笑道:“关东津渡吊装货物都是用这种方式,省时省力,效率极高。祭酒派出的细作没有报告过吗?应该不难看到的。”
法正阴着脸,一声不吭。
曹操摆摆手,示意彭羕退下。待彭羕走远,曹操对法正说道:“孝直观永年如何?”
法正躬身致意,淡淡地说道:“少年果敢,又得大王调教,不出数年,必能大用。”
曹操笑了两声,抚须颌首。“的确是年轻了些,处处爱表现,唯恐人不知。论稳健,他不如你。”曹操停了停,回头看着法正,法正也正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曹操又道:“可是年轻有年轻的好处,一是精力好,一是无成见,兴趣广,不管什么,接受起来都要快得多。”
法正目光一闪,迟疑了片刻,躬身作揖。“大王教训得是,臣……的确有些迟钝了。”
“那是因为你太累了。”曹操伸手拍拍法正的肩膀。“人累了,反应就会慢。孝直,两军交战,比的不仅是双方的将士,更是背后的人,甚至是运送物资的民伕。孙策这么多年没有上阵,但他没有闲着,这些年一直在做进攻益州的准备。就说那些船,难道是某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吗?非也。这些年,吴国在船上投入的资金、精力非你我所能想象,而带来的好处也绝非逆水而上这么简单。”
他叹了一口气。“蔡德珪运气好啊。遇上孙策,连他这样的中人都有机会开疆拓土,青史留名。”
法正应声答道:“臣以为他的运气还不够好。若是遇上大王,他岂止做个摸金校尉,海外屯田。”
曹操哈哈一笑,没有再说这个话题。法正是聪明人,话点到了就行,说得太多了反而不好。军务繁忙,法正一个人忙不过来,他打算增加几个人辅助,彭羕就是其中之一。
彭羕年轻,身体好,脑子活,又与南阳木学堂的李譔相熟,对木学很热心,找了不少资料学习。虽说与真正的匠师相比远远不够,可是将现成的机械稍作改造,用来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倒是绰绰有余的。在八濛山时,他已经展现了木学的作用,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等他建好吊台,将山下的物资运到山上,法正自然能明白彭羕的用处,也就不会排斥了。不仅不会排斥,说不定还会建议多找一些这样的人。
在赤胛城中吃了一顿野炊,曹操和法正商量定了基本的作战方案,利用地形优势和兵力优势,坚守要塞,节节抵抗,消息吴军的实力和士气,同时以战代练,尽可能的训练出一批精锐来。
战事拖延得越久,对吴军的伤害越大,纵使吴国富庶,吴军精锐,总有一天会支撑不住。
第二天,曹操巡视对岸的白盐山。
第四天,曹操乘舟而下,巡视巫县,慰问将士。
法正疲惫不堪,几乎累倒。
……
佷山县,夷水。
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遮蔽了视线,远处的群山变得漆黑一片。
吕范站在船头,手紧紧抓住栏杆,看着卷着枯叶碎草的浑浊河水,浑身被大雨浇透,吸足了水的战袍不仅湿热,比披了铁甲还要沉重,也让吕范的心情更糟。
将士们大声呼喝着,忙着降帆、下锚,六对轮桨运轮如飞,击打得水花四溅,竭力保持着战船稳定,以免战船被洪水冲倒或者冲走。风声、雨声、水声、喊叫声,混在一起,根本无法分清。
吕范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身在夷水,而是黄河。这和他之前的感觉截然不同,他从来没想过风景如画的夷水眨眼间就变得和黄河一样狂暴,雨下了不到半个时辰,洪水就来了,原本士气高昂、整齐肃然的行军队列一下子被冲得乱七八糟,一片混乱。哪里还有半分精锐模样。
看到这一幕,吕范羞愧欲死。他觉得这是天子给他的教训,惩罚他军议时与朱桓争功的冲动。
“左将军,还是下船,往高处去吧。这只是第一波洪水,待会儿还会更大,船上不安全。”佷山尉张武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大声嚷道:“万一有大树冲下来,撞坏了船,就麻烦了。”
吕范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汹涌的河水。水面上已经有不少细树断枝,暂时还伤不了战船,只是刮擦得船腹沙沙作响。可若是有大树,那就不好说了。战船布满河面,有些已经被洪水冲歪,若是侧面被树木撞中,损伤难以避免。如果战船在这样的急流中破损进水,必然引起慌乱,增加伤亡。
“怎么会这样?”吕范有些狼狈,一边下令将士们登岸,一边问张武道。
张武没有急着回答,先将裤脚卷了起来,又将衣摆掖进腰带里。吕范这才发现,张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战靴,光着两只脚板。
“我要脱吗?”吕范顾不上难看,指指脚上的战靴。
“不用。”张武喊道,伸手抓住吕范的腰带,又将吕范左将军的绶带缠在自己的手臂上。“将军,失礼了。你跟紧我,注意脚下。”
吕范会意,用力点头。张武一手拽着吕范,一手抬起额前,遮挡雨水,一步一步地踩上了跳板。水流很急,跳板摇摇晃晃,又被雨水淋湿,很滑。张武身体半蹲,走得虽慢,却极稳健。吕范紧紧抓住张武的肩膀,跟着他一步步上岸。
河水涨得很快,等吕范上岸时,跳板的末端已经被淹滑。吕范踩在齐膝深的水中,感觉到小腿被杂物撞击,脚下还有石块,暗自庆幸没有像张武一样脱掉战靴。他要是光着脚,可能一步也走不了。
在张武的帮助下,吕范上了岸,在高处站定,回头看着还有河水中挣扎的将士,暗自叹了一口气。
“张尉,麻烦你一件事。”
“请将军吩咐,不敢有辞。”
“去看看后将军,助他一臂之力。”
“喏。”张武应了一声,叫过十几个县吏,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将裴潜、韩宣等人接下船,自己带了几个人,划着船,匆匆向后军方向去了。
过了一会儿,裴潜、韩宣在县吏们的帮助下登了岸,来到吕范身边。他们互相看看,都被对方的狼狈逗笑了。吕范说道:“范一时孟浪,连累二位受罪,实在是过意不去。”
韩宣摆摆手。“左将军言重了。从军征伐,生死尚且不惧,何况风雨。只是这水来得意外,我们准备不足,当吸取教训才是。”他转身对裴潜说道:“文行,你一定要把这次遇险的事记下来。”
裴潜看看吕范。他可以把这件事记下来,但这会有损吕范的名声。这不是不可避免的错,而是吕范的失误。他虽是尚书台的人,不用看吕范脸色行事,可是征求一下意见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