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细绵细语,王妃却像被毒针扎中,不由抖擞,然过了片刻,她坦言:“婉儿重病,回天乏术,那年就已经去了。”
荣灏从不曾提起过,阿妩颇为意外,如今身为人母,听到这番无力之言,同感悲戚。她不禁收起浅笑,垂眸道了声:“夫人节哀。”
王妃皮笑肉不笑,道:“这两个字几乎年年都能听见,玉峥死时也这般说,可是他人又怎能懂丧亲之痛呢?”说话,她眼神一凛,如刀似剑般的犀利。
“他们说玉峥战死沙场,而我听到的却是失足摔死。虽说胞弟恶习难改,但是罪不致死,你说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她在质问,弦外之音简而易懂。阿妩面色如常,好似从未听到过“玉峥”这两个字,过会儿,她笑道:“夫人怎知别人不懂丧亲之痛?你可见过血海红过朝霞?你可见过白骨成山,血肉成墙?我想不懂的人是你,若你懂的话……”
她媚眼一挑,万种风情,眼波流转间,似闪过淡淡琥珀金。
“就不会来欺惹我。”
燕王妃一吓,乱了心中分寸,她似被她的眼钉住,无法动弹,彻骨的寒意趁机爬上后颈,缓慢得磨人心肺。
阿妩见之嫣然一笑,极柔极媚。
“不知夫人是否听过丹兰?我生在那处,住过玉宫。玉宫宫墙赛雪,宫顶上嵌满玛瑙翡翠,瞧,这株宝石梅里的红玉便是产自丹兰。曾经父王问我想要什么样的驸马,那时我还小,不懂何为驸马,只回他‘自己喜欢的’。没想多年之后,一间狭小的房、一张供人歇憩的榻椅就能将我夺去。呵呵,你说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王妃听后一阵脸红一阵脸白,抿紧双唇没有回话。阿妩笑了笑又道:“我的命真没夫人好,你是堂堂正正娶来的王妃,而我不过是随意恣玩的奴。当初你我相遇,我就说过只问王爷讨样东西,讨到就会走,而你却视我如虎狼,不惜用自己骨肉陷我于不仁不义,夫人为何如此?阿妩可从未惹你。”
王妃侧过身,不再看她。阿妩有意迎到她面前,继续道:“我不会抢夫人的东西,不过这也得夫人明白才是。令弟死于非命,阿妩并不知,夫人莫像上次,借势把此事算我头上。”
良久,王妃终于缓过神,她似没被她吓到,轻蔑地嗤声一笑。
“妩娘误会了,我早当你是燕王府的人,王爷宠你是你的福份,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不过你一言一行得守妇道,燕王府可不是乌烟瘴气的地方。有句老话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哎呀,我想起你儿好像早产了一个多月,不是吗?”
一记反将,王妃占得上锋,阿妩差点被她刺破,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握紧。
“夫人什么意思?阿妩不明白。”
王妃哼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既然如此,我就说清楚些……”
话还未完,忽然响起急促叩门声,燕王妃收了后半句话,转身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福佑,他焦声似火,道:“殿下从宫里回来了,面色很是难看。”
“怎么?出事了吗?”她压低声问,福佑为难地挠下头,回道:“听说周王派人来求和,陛下答应了。王爷被收去兵权,以后就留在都城不去平洲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王妃喜不自禁,脱口而出:“当然是好事!”
☆、第68章 我是偷更一下的第68章
晌午,天又下起了雨。绵如絮,落在身上却凉得透心。密谈无果而散,王妃急于去接夫君,而将阿妩扔在翡翠烟波楼。荣王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就毁了这盘棋,阿妩不知荣灏是何想法,此时,她定是府中最烦郁的人。
用过午膳,荣灏无动静,府中上下皆将阿妩当外人,眼线也没法安插。不过阿妩不急,哄完麟儿入睡,她便坐在窗下看史册,刚读完半卷,等的人就来了。
还是那身朝服,缓缓穿过廊道,流转于明暗之间。窗格落下的影如花纹印上他半身,他的脸似蒙了层灰雾,影影绰绰。
阿妩把书合起,轻轻放在案上,随后起身走到门处。荣灏抬头,人已到了面前,他僵硬一笑,跨腿迈入。
“用过饭了吗?”阿妩问起,用手中丝帕拭去他肩头水滴。
“用过了。”荣灏回话,接着走到内室看了看熟睡中的麟儿,替他将被子盖严实。
阿妩没去问今日朝中之事,她拿来茶盏,卷袖净手,眨眼功夫,房里添了一缕茉莉花香。
“坐下歇息会儿。”
阿妩将茶盏端到荣灏面前。难得见她温婉贤惠,荣灏受宠若惊,他拄着手杖坐下,无意间看到案上摆着本书,便拿来贴在脸上看。
“还看不清吗?”
“嗯,看不清。”
话落,一声无奈叹息,他把书放回原处。
“不知怎的,如今脑子也不好使了,总是记不起事。”
阿妩神态自若,见他盏中茶空,又替他斟上一杯。
“怕是太累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休养。”
她与往常有所不同,荣灏原以为会受冷言冷语,没想她温柔如水。
他问:“难道你没话和我说吗?”
阿妩轻笑,长而密的睫掩住了眼色。
“在平洲难得见雨,到了这处天天下,怪闷的。”
荣灏听后凝住神思,迷离的凤眸略显空洞,片刻,他莞尔,道:“明日带你出游,不管下不下雨。”
阿妩嫣然一笑,扶袖再替他斟上杯茉莉花茶。
“好。”
兴许天公作美,次日清早,一连阴沉的天忽然放睛。都城美在湖光山色。以前荣灏时常会乘画舫入湖赏景,恨不得浑身贴金,就怕别人不知道燕王。如今他倒收敛了,舫上也不描金画银,只带上几个下人及弹唱伶人。
早膳过后,荣灏去请王妃,王妃称身子不适想留在府中,然后顺水推舟让梅雪作陪。梅雪没出过声,可看向荣灏的眼自是流光溢彩,然而眼角余光瞥到王妃神色,她又缩回半截,怯声声地说:“奴还是在府中陪夫人的好。”
此话一出,未等王妃出声,荣灏就点头道好,接着快步离了此处。见人走远,梅雪暗暗咬紧银牙,不自觉地低头垂眸。
王府南边有处泊地,如条碧绸连入湖中。阿妩早在舫上等候,荣灏一到船夫便拉起锚。
画舫慢悠悠地驶入镜湖,拖出一条狭长水痕。一连几天下雨,水雾如烟,远处苍山如墨彩,几笔青几笔靛。阿妩抱着麟儿立在船头,麟儿高兴地扬起小手,咿呀叫唤,像是说又像是唱。荣灏皱起眉无奈轻笑,随后伸出双臂,麟儿见之自然而然地倾过身要他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