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开始对陈嫣有一些正视了,毕竟能有这样的气度,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难不成桑弘羊就不会看错人?”
陈嫣并不在意裴英对桑弘羊直呼其名,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很在意这个,但陈嫣对此并不敏感。所以只是接着他的话道:“子恒当然也有看错人的时候,不过我不能因为这极少发生的事就不信他了。说起来,我自己也有看错人的时候呢。”
陈嫣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这是今天吃饭吃什么这样的小事。而正是这样的轻描淡写,才更加真实。她并没有夸大,也没有贬低,这就是她平常的真实想法。
裴英并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表决心会好好干。只是点点头,然后回头就收拾收拾东西,找到了陈嫣给他安排的向导,这就往快要建好的瓷器作坊、玻璃作坊去了。
“这裴先生脾气真怪!”陈嫣身边的婢女在给陈嫣换家常衣服的时候忍不住道,她们平常看习惯了那些特别积极的,今次看到一个这么不走心的,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陈嫣见衣裳似乎都是新做的,主要特点就是素,还有‘糙’,唯一舒服一些的大概是贴身穿的里衣和中衣,是柔软的细棉布做的。这样的衣裳平常绝不会出现在陈嫣的衣箱中,但现在是太皇太后国丧期间,这些却是正合适的!
理论上来说,陈嫣给太皇太后守丧可以很寻常的那种,齐衰、斩衰那些都轮不到她——说到底,她是孙子辈了,还是个外姓人。但她又是太皇太后十分疼爱的外孙女,真要那么不讲究,外头可就有的说了!
正是因为这一点,陈嫣府中负责制衣的婢女被安排做了这些。不只是陈嫣,府中人都换了十分素净粗糙的衣服!在陈嫣在宫中守灵的这段时间,皆以安排的妥妥当当。
“我不在家时,你们都做的很好…最近辛苦一些,待国丧期过后再计较奖赏…”陈嫣缓缓地道,“那裴先生么,脾气也算不上怪,你们是没见过真的怪人。再者说了,自古以来有本事的人脾气怪就不算脾气怪了。”
婢女们侍奉陈嫣盥洗,又换了衣服。恭恭敬敬道:“这些事本就是奴婢们该做的,不敢求赏赐呢。”
陈嫣这就不说了,只是叮嘱:“这些日子上下要小心谨慎,行事要低调低调再低调!除了日常采买,等闲就不要出门了,让看门的阍人比往常严厉,没有出门的对牌绝不放人。出门采买的也要比平常和气,有什么争执的,都要让人。”
“喏。”众人都答应下来。
这不是陈嫣胆小,只不过这种国丧期间正是廷尉们眼睛瞪大的时候!他们日夜不停地观察着高门大户的行事,最喜欢做的就是这个揪出几个违反国丧期制度的败家子。这约等于后世的‘严打’,一旦抓住就会严惩!
而很多廷尉里的小吏就是靠着这种时候立起‘不畏强权’‘执法必严’的人设,然后发迹,甚至一步登天的!
说来也是怪,明知道这个时候搞事情非常危险,被抓住之后可能会连累家族被夺爵,但总有人不信这个邪,然后就被抓典型了!大概他们觉得自己会是能躲过的幸运儿吧。
布置这些的时候陈嫣其实也有一些纠结,布置到一半的时候她忍不住想:还这般小心做人图什么啊?她现在的路已经很清楚了,刘彻想让她入宫。既然是如此,她还那么维护自己的名声干什么?
反正都是进宫…难道她还想立个好名声,方便建立起贤妃的人设?
她对‘宫斗’戏码没有任何兴趣!成为后宫的一员,为了争取一个男人的‘宠爱’,去演、去拼、去害人、去杀死原本的自己?抱歉,她真的做不到!
微微苦笑,陈嫣还是继续布置了下去。这大概就是习惯的力量了,过去做这种事都成为她的本能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想要破罐子破摔也做不到。
她不会因为刘彻的‘决定’去做什么,也很难因为他的‘决定’不做什么,硬要说的话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因此改变了原本的行事——想通了这一点后,陈嫣轻松了很多。
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她还是想要尽力做好‘陈嫣’的,不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就自己改变了自己?
国丧期间,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专心地在家‘伤心’。陈嫣觉得这很容易,反正这个时代的一些娱乐活动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更何况最近的她也很难说有什么心思去做什么。
但很多人和陈嫣的情况不同,跑出去玩乐的依旧有。还有被拘在家里,实在没意思,就在家中胡天胡地起来的。
这些人中当然有幸运的,到最后也没有被安排上。但总有一部分被等着攒功劳的廷尉抓了典型,之后事情的发展就很清楚了,全都完蛋了!该夺爵的夺爵,就算不被夺爵,也有可能面对别的惩罚。比如说犯事儿的是侯太子,那简单了,让换个别的儿子做侯太子…
而标志国丧期事件告一段落的却是丞相许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的下台,其实这个时候国丧期还没有过完,但朝廷层面上,太皇太后的丧事相关工作已经基本结束。
或许正是为了让朝臣们知道,今后天下谁说了算,刘彻干干脆脆地免职了许昌和庄青翟。理由也是现成的,为太皇太后治丧不力。谁都知道这是借口,治丧不力,那到底是哪里不力?而且丞相和御史大夫本来就不是这场丧事的主要负责人,真有什么不对的,越过主要负责人,处罚丞相和御史大夫,这算什么?
说白了,就是天子想要树立自己的权威,顺便为自己人腾地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随着许昌和庄青翟的下台,朝堂上正式进入了‘变天时期’。是的,这个时候国丧期事件不再是长安的新闻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宣室殿,这个帝国的政治中心。
这个国家将迎来刘彻执政的时代。
一些人下台,另一些人上位,一切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然而不过是表面平静而已,内里少不了一些暗潮涌动。
相比之下,太皇太后一脉的反扑倒是没有。主要是这一派势力群龙无首,也没个强力人物,面对皇帝的时候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吗?更何况太皇太后到最后也没有给刘彻埋雷的意思,正是为了保证权力交接的平静与稳定啊!
太皇太后这个老太太,有政治手腕,但政治野心真的不算大!她是很看重汉室江山的稳妥的。不赞同刘彻的一些政治倾向,不代表她会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拆刘彻的台,她最终还是愿意刘彻将全力握到手里的,因为只有如此政局才会稳定!
反正她这个孙子迟早要掌控朝堂的,她给自己身后这些人增加太多的抵抗能力,那只会让日后真的形成不死不休的局面,最终真的坑进去——一开始就听从安排的话,最多就是被冷落一段时间而已,说不定日后还有起复的可能。
真正让政局诡异起来的是王太后一脉的崛起!
现在是刘彻主政了,之前因为建元新政受牵连而被按下去的一批人,这个时候自然又重回了朝堂。这其中包括窦婴,也包括以田蚡为首的王氏外戚!
相比起窦婴的弱势(窦氏外戚基本上也就窦婴硕果仅存了),王氏外戚正是得意的时候呢!
此时的外戚得势并不如后世那样会引起口诛笔伐,当然了,经过了吕后一事,这也不再是那么好的事情了。总体来说,比较微妙,支持的人能列举不少理由,反对的人也有的是理由去攻讦。
不过王氏外戚起来,也可以看成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朝堂并未过度反感——吕氏外戚、薄氏外戚、窦氏外戚,大家早就习惯啦!
但到底是有不同的,最大的不同就在刘彻的态度,显然,这位少年继位的天子并没有让自己母族外戚过度强大的意思。这还和他用后妃外戚不同!因为他知道后妃外戚是他能够掌控的,可是母族外戚不同,因为太后是他的母亲,一旦成势,他控制起来就会有诸多掣肘之处,不能做到掌控。
天子和太后的争权大战,这种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但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不少人都关注着这个,这可是能决定政治生涯的大事!不少人都在此时下场站队了!
另外,王太后一派过于迅速和强势地攫取权力,这也让朝堂上的人有些不满了…其实这就是吃相有些难看了。本来就有反对外戚的人存在,看到外戚的表现不好,就更有底气指责了!
反正如今朝堂上表面平静,实则不靖,刘彻的全部精力都被绑在了朝堂事务上。
刘彻这么忙,陈娇也空闲不到哪里去。后宫正经的事务倒是不多,但她和刘彻一样,也得面对太后对她权力的侵蚀。刘彻还好一些,有自己的一手好牌,占据的位置也较为主动积极。陈娇就不同了,面对太后的权力侵蚀,她其实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就类似曾经的皇后们,她们面对太后的时候一向也没什么办法。这种时候普遍的做法是服软…然而陈娇的性格摆在那里,就算有一些服软的意思了,也不可能做到任人搓扁揉圆啊!
这样的事情压在肩头,能不忙么!
这一日,又在为这事头疼来着,有少府之人送来了几个箱子。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一些秋衣——到那个时候国丧期就结束了,虽然说不能立刻大红大绿起来,但宫妃也得打扮的鲜亮一些。
这些秋衣宫妃都有,算是份例,陈娇这个皇后当然也不例外。